二哥已在院中立了一会儿。他知，多甫一玩起来便心无二用，听不见也看不见旁的，而且讨厌有人闯来。见鸽都安全地落在房上，他才敢开：“多甫，不错呀！”“哟！二哥！”多甫这才看见客人。他本想说两句歉的话，可是一心都在鸽上，兴就接着二哥的话茬儿说下去：“什么？不错？光是不错吗？看您说的！这是真学问！我叫下它们来，您细瞧瞧！每一只都值得瞧半天的！”他往栅里撒了一把粱，鸽全飞了下来。“您看！您要是找紫和黑的样本儿，都在这儿呢！您看看，全是凤的，而且是多么大，多么俊的凤啊！呀！飞起来，；落下来，；这才算地玩艺儿！”没等二哥细细欣赏那些丽的凤，多甫又指着一对“紫老虎帽儿”说：“二哥！看看这一对宝贝吧！帽儿一直披过了肩，多么好的尺寸，还一杂儿也没有啊！告诉您，没地方找去！”他放低了声音，好象怕隔墙有耳：“庆王府的！府里的秀泉，秀把式偷来的一对！到底是王府里的玩艺儿，孵来的哪是鸽，是凤凰哟！”

今天，他只放起二十来只鸽，半数以上是白，黑凤，黑尾的“黑”其余的是几只“紫”和两只黑黑尾黑翅边的“铁翅乌”阵式不大，可是合得很有考究。是呀，已到初秋，天，小风儿凉，若是放起全白的或白尾的鸽儿，岂不显着轻飘，压不住秋景与凉风儿么？看，看那短短的黑尾，多么厚有力啊。看，那几条紫尾确是稍淡了一些，可是鸽一转或一侧啊，尾上就发紫羽特有的闪光呀！由全局看来，白似乎还是过多了一些，可是那一对铁翅乌大有作用啊：中间白，四边黑，象两朵奇丽的大！这不就使鸽阵于素净之中又不算不哨么？有考究！真有考究！看着自己的这一盘儿鸽，大夫不能不暗笑那些阔人们——他们一放就放起一百多只，什么颜的都有，杂无章，叫人看着心里闹得慌！“贵不贵多呀”！他想起古人的这句名言来。虽然想不起到底是哪一位古人说的，他可是觉得“有诗为证”更佩服自己了。

“嗯！是真面！得送给秀把式一两八钱的吧？”“二哥，您是怎么啦？一两八钱的，连看也不叫看一啊！靠着面，我给了他三两。可是，这一对小活宝贝得值多少银啊？二哥，不信

。风不多，也不大，而且中透凉，使人觉得快。论彩，二八月，穿衣，大家开始穿颜艳的衣裳，不再象夏天的那么浅淡。果全熟了，街上的大小摊上都展览着由各地运来的各的果品，五光十，打扮着北京的初秋。皇上面的琉璃瓦，白塔的金，在晴的光下闪闪发光。风少，灰土少，正好油饰门面，发了财的铺的匾额与门脸儿都添上新的彩。好玩鸟儿的人们，一夏天都用活蚂蚱什么的加意饲养，把鸟儿喂得羽丰满，红是红，黄是黄，全闪动着明的光泽，比绸缎更一些。

在愉快之中，他并没忘了警惕。玩嘛，就得全心全意，一丝不苟。虽然西风还没有黄了多少树叶，他已不给鸽上鸽铃，怕声闻九天，招来“鸦虎”——一秋天来到北京的鹞，鸽的敌人。一不能大意，万一鸦虎提前几天了京呢，可怎么办？他不错珠地看着鸽阵，只要鸽惊慌，不从从容容地飞旋，那必是看见了敌人。他便赶把它们招下来，决不冒险。今天，鸽们并没有一不安的神气，可是他还不敢叫它们飞得过了。鸦虎专会在空袭击。他打开鸽栅，放几只老弱残兵，飞到房上。空中的鸽很快地都抿翅降落。他的心由天上回到膛里。

多甫大夫正在院里放鸽。他仰着，随着鸽阵的盘旋而轻扭脖颈，睛盯着飞动的“元宝”他的脖有发酸，可是“不苦不乐”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看久了，鸽越飞越，明朗的青天也越来越，在鸽翅的上下左右仿佛还飞动着一些小小的金星。天是那么远，明洁，鸽是那么黑白分明，使他不能不微张着嘴，嘴角上挂着笑意。人、鸽、天，似乎通了气，都快、兴、快活。

二哥的院里有不少棵枣树，树梢上还挂着些熟透了的红枣儿。他打下来一些，用包袱兜好，拿去送给正翁夫妇。那年月，旗人们较比闲在，探望亲友便成为生活中的要事一端。常来常往，大家都观察的详细，记得清楚：谁家院里有一棵歪脖的大白杏，谁家的二门外有两株开而不大结果的“虎拉车”①。记得清楚，自然到时候就期望有些果送上门来，亲切而实惠。大婆婆向来不赠送别人任何果，因为她从前的白枣和桃什么的都叫她给瞪死了，后来就起誓不再果树。这可就叫她有时间关心别人家的桃李和苹果，到时候若不给她送来一些，差不多便是大逆不！因此，二哥若不拿着些枣，便本不敢前去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