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车站取了行李，拉回会所，差不多已是六钟了。吃饭，又成问题。老楚不会作饭，他每天只在街上买锅饼，大葱，与咸菜，并不起灶。文博士把行李放在铺板上，没心程去打开，也打不起神再去吃饭，呆呆的坐在椅上。“老爷，”老楚在门外叫“买个洋灯吧？”

离开池畔，他简直不愿再看任何东西。那些贱劣的东洋玩，磁，布匹，围；那些小脚，汗透了蓝布褂的臭女人们，那些张着嘴放葱味的黄牙男们，那些嘹嘹的左嗓歌女们，那些红着脸喊的小贩们！他想一步迈去，永远不再来，这不是名胜，这是丢人！

些。河不算窄，清凉的活泼泼的往北，把那些极厚极绿的藻冲得象一束束的绿带，油汪汪的，尖端随着翻上翻下，有时激起些小的白。四面八方全是那么拥挤污浊，中间着这清，桥上的空气使人忽然觉得凉了许多，心中忽然镇静一下，象嘈杂胡的梦中，忽然看见一光亮，文博士舍不得再走了。在桥边立了会儿，他到一渺茫的悲哀，一冷静的不平。他以为这条似乎不应在这个环境中，正如同自己不应当在这个破桥上立着。立了一会儿，因为猜想河的来源，他想起趵突泉来。是的，这或者就是由趵突泉来的；也想起，刚才由会里来的时候所看见的那片或者就是大明湖。这两个名胜，他都听人提到过。刚才没顾得看湖，现在先看看这个名泉吧。

走过吕祖殿，大树下一个卦桌，坐着位很净秀气的士，袍虽旧，青缎冠可是很新，在树下还微微的发着光。文博士并不想注意这个士，可是在这些脏臭的人们中挤了这半天，忽然看见这么个净的人，这么好看的一帽，好象是个极新鲜，极难遇到的事，他不由的多看了士一。士微微的对他一笑。文博士想起来算卦。但是不好意思过去，准知他要是一立在卦桌前，上必定被那些大葱国民给围上。他又真想占一卦，这个士可，迷信不迷信吧，大概占课有相当的灵验。他低下，决定还是不迷信，打算从卦桌前没事似的走过去。看见卦桌上垂着的蓝布桌裙，他的心得快了一些，由迷信与不迷信的争战，转而到这个臭社会不给人半自由，想占一课——直当是闹着玩——也得被人们围得风雨不透。正这么想，他听到：“这位先生——”语声很清亮好听，可是他不敢抬，这必是士招呼他呢。“婚姻动，谋事有成。应验了请再来谈！”他听明白了这些，觉得有对不起士，可是脚底下加了速度。

正是初秋的天气，济南特别的晴，；半天的晚霞，照红了千佛山。文博士在屋中生着闷气；一阵阵的微风将窗纸上的小孔当作了笛，院中还有些虫声，他不能再坐下去。来，看着天上的晴霞，听着墙角的虫声，脸上觉到那微凉的晚风，心中舒服了一些；下午去的时候，还觉得有；现在，洋服正合适。是的，中国都好，自己也没错儿，就是那群中国人没希望，老楚是他们的代表！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大的博士，就会凑在这个破院里，有什么法呢？再看屋里，没有洋式的玻璃窗，没有地板，没有电灯，没有钢丝的床，怎能度过一夜

(4)

博士没回答。

三绕两绕，他绕到了趵突泉，中国称得起地大博，泉太好了！他立在泉池上这样赞。三个大泉，有海碗那么细，一停也不停的向上翻冒，激动得半池的清都漾波动，藻随着上下起伏，散碎的成一池绿影。池边还有多少多少小泉，静静的吐一串串的小珠，雪白，直，一直到面；有的走到半路，倾斜下去，可也到面，象斜放着一条银；有的走到半路，徘徊了一下，等着旁边另一串较小的珠，一同上来，一大一细，一先一后，都把珠送至面，散成无数小泡，寂寂的，委婉的，消散。耳听着大泉的吐震，目看着小泉的递送起灭，文博士暂时忘了一切，仿佛不知自己是在哪里了。忽然闻到一大葱味，一回，好几个乡下大汉立在他后，张着嘴，也在这儿看泉。文博士刚忘了一切，上又想起天大的烦恼。中国人，都是你们中国人！中国够多么富，多么好；看这个泉，在国也没有看见过；再看这些人，多么蠢，多么臭；中国都坏在中国人手里！他舍不得这片，但是不能再与这群人立在一块儿看。他恨不能用把他们都打开，他可以自在的欣赏一会儿。

走趵突泉，他心中痛快了一些，几乎觉得中国人也并不完全讨厌，那个士便很可。士的话就更可。即使是江湖上的生意吧，反正他既吃这一行，当然有些经验，总有几分可靠。中国的老事儿有许多是合乎科学原理的，不过是没有整本大的以科学始，以科学终而已。再说呢，他所需要的也不过是这两句话——婚姻动，谋事有成——居然没卦礼而白白的得到，行，这个士！这两句话是鼓励，刺激，即使不灵验也没大关系，文博士需要些鼓励；况且士的话还有灵验的可能呢！

他发了两个电报：向焦委员报告，和向家里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