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一抖,然后按在鼻子上,手指轻按,专凭鼻孔的“哼力”噌噌响了两声。这个浑厚多力的响声,闭上眼听,正和高鼻子的洋人的鼻音分毫不差。
莫大年象“看变戏法儿”似的看着武端,心中由羡慕而生出几分惭愧。武端是,在莫大年想,已经欧化成熟的新青年,他自己只不过比中国蠢而不灵的傻乡民少着一条发辫而已。
“老莫,玩一玩去,乘着罢课的机会!”
“上那儿?”莫大年说着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看武端的皮鞋一闪一闪的射金光,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那双青缎厚底棉鞋!“先上西食堂去吃饭?”武端说。
“我没洋服,坐在西食堂里未免发僵!”这两句话确是莫大年的真经验。因为西餐馆的摆台的是:对于穿洋服说洋话的客人,不给小账也伺候的周到;对于穿华服,说华语的照顾主,就是多给小账也不屑于应酬。更特别的:他们对穿洋服的说中国话,对穿华服的说外国话。所以认不清洋字菜单的人们为避免被奚落起见,顶好上山东老哥儿们的“大碗居”去吃打卤面比什么也不惹气。然而:“那么,上民英西餐馆?你猜怎么着?那里全是中国人吃饭,摆台的也是中国话,而且喝酒可以划拳,好不好?走!”武端把左手插在大氅“廓其有容”的口袋里,右手带着小羊皮的淡黄色手套,过去插在莫大年右肘之下。两个人并肩而行,莫大年为武端的洋服展览,不便十分拒绝,虽然他真怕吃洋饭。
远远的看见民英餐馆的两面大幌子:左边一面白旗画着鲜血淋漓的一块二尺见方的牛肉,下面横写着三个大字“炸牛排”右边一面红旗画着几位东倒西歪的法国醉鬼,手中拿着五星啤酒瓶往嘴里灌。武端看见这两面幌子,眉开眼笑的口中直往下咽唾液,正是望幌子而大嚼也解一些“洋馋!”莫大年的精神也振作起一些,觉着这两面大旗的背后,埋伏着一些“西洋文化!”
两个人进了民英餐馆,果然“三星,五魁”之声清亮而含着洋味,大概因为客人们喝的是洋酒。柜台前立着的老掌柜的把小帽脱下,拱着手说:“来了,Sir!来了,Sir!”摆台的系着抹满牛油的黑油裙,(“白”的时代已经岁久年深不易查考了!)过来擦抹桌案,摆上刀叉和洋式酱油瓶。简单着说:这座饭馆样样是西式,样样也是华式,只是很难分析怎么调和来着。若是有人要作一部“东西文化与其‘吃饭’”这座饭馆当然可以供给无数的好材料。
“吃什么,大爷,Sir?”摆台的打着山东话问。乘着武端看菜单之际,他把抹布放在肩头,掏出鼻烟壶,脆脆的吸了两鼻子。
两个人要了西红柿炒山药蛋,烧鳜鱼,小瓶白兰地,冷牛舌头,和洋焦三仙(咖啡)。
武端把刀叉耍的漂亮而地道,真要压倒留学生,不让蓝眼鬼。莫大年闭着气把一口西红柿吞下,忙着灌了半杯凉水。“老武,”莫大年没有再吃第二口西红柿的勇气,呷了一点白兰地,笑着问:“告诉我,怎么就能知道秘密?”“目的?那一种?”武端说完,又把摆台的叫过来,要了一个干炸丸子加果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