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玉娥。我知你，你姓赵！”她笑了一笑。“你怎么知我，谭女士？”

“我不你，我是！不！骆驼！呸；灰的！”“我早就明白你！”

“情似烈火的燃烧，把一切社会的束缚烧断！你要有心，什么也好办！”赵曰一时想不起说什么好，只好念了两句周少濂的新诗。

“求之不得！奉陪！”他说完这两句，觉得在这境界之下有些不文雅，灵机一动找补了两句：“遮莫姻缘天定，故把嫦娥付少年！”

“我明白你！”谭

他正在轧着醉步，气态不凡的赏识着日租界的夜。忽然，离着他有三步多远，两个金钢石的珠，两埃克司光线把赵曰的心房的两面透亮儿。他把醉微睁：那两粒金钢石似的珠，是镶在一个增一厘则，减一厘则瘦，不折不扣完全成熟的脸上。不但那两只凌凌的睛着他，那朵小红窝桃儿似的嘴也向他笑。赵曰敛了敛神，彻底的还了她一笑。她慢慢的走过来，把一条小白纺绸手巾扔在他脚上。他的魂已壳，专凭本能的作用把那条手巾拾起来。

“谁不知你呢，报纸上登着你受伤的像片！”“是吗？”赵曰四肢百一齐往外涨，差一些没把大袄，幸亏是新买的，撑开了绽。他心中说：“她要是看了那张报纸，难别个女的看不见？那么，得有多少女的看完咱的像片而憔悴死呀？！”

那位女士把一团棉似的又又白的手腕搀住他的虎臂，一对英雄人，挟着一片恋的杀气，闯了杏雨茶楼。

改造中国是件容易的事，只需大总统下一命令：叫全国人民全吃洋饭，穿洋服，男女抱着舞！这满够与洋人争光的了！至于讲什么取的神，研究，发明等等，谁有工夫去呢！

“谢谢先生！”她的声音就象放在磁缸儿里的一个小绿蝈蝈，振动着小绿翅膀那么轻脆。“我们到茶楼去坐坐好不好？”

国文化是“无求饱”“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设若吃不饱，穿不，而且在小破胡同一住，那不被住洋楼，坐托车的洋人打着落，还等什么！为保持民族的尊严起见，为东方文化不致消灭净尽起见，这样把门面支撑起来是必要的，是本于国的真诚！而且这样作是最经济的一条到光明之路：洋人们发明了汽车，好，我们拿来坐；洋人们发明了煤气灯，好，我们拿来。这样，洋人有汽车，煤气灯，我们也有，洋人还什么！这样，洋人发明什么，我们享受什么，洋人日夜的苦，我们坐在麻雀桌上等着，洋人在神上岂不是我们的隶！

这是赵曰的“简捷改造论”！

“我看见你的像片，我就——”谭玉娥低着轻轻的捻着手表的弦把，脸上微微红了一红。

在几分钟内无论如何看不尽她的，脑中一时无论如何也想不一个恰当的字来形容她。他只觉得历年脑中积储的那些人影儿，一笔勾销，全没有她。“女士贵姓？”赵曰好容易想起说话来。

“女士！你的手巾？”

两个选了一间清净的茶座，要了茶，定了定神，才彼此互相端详。那位女士穿着一件黎最新式的绿哔叽袍，下面一件齐膝的天蓝鹅绒裙。肩窝与项下在外面，轻轻拢着一块有有尾有睛的狐。柔的狐刺着雪白的肤，一阵阵好似由孔中甜的香。腕上半个铜元大的一支小金表，系着一条蜈蚣锁的小细金链。足下丝袜，衬着一双南洲响尾蛇作的尖而秀的小鞋。上摘下卷沿的玫瑰紫舞帽，光明四的黑发，剪的齐齐的不细看只是个男，可是比男还多着一。笑一笑肩膀随着一颤；咽一香唾，脸上的笑窝随着动一动；一气，脯毫无拘束的一大起一大落，起落的那么说不来的好看。说一声“什么？”脖儿略微歪一歪，歪的那么俏；一声“是吗？”一排皓齿一，个个都象珍珠作成的。…她中的赵曰呢？大概和我们中的赵曰先生差不多，不过他的脸在电灯下被红青褂的反映，映得更紫了一些。

他左顾右盼的不觉的又了三不。他本想去吃一些锅贴，喝两壶白酒；及至看了看前的团龙褂，他后悔不该有这样没息，蔑民族光荣的思想。于是他把步度调匀，着腰板，到日界一家西餐馆里去吃西米粥，汤，喝灰剂（Ｗｈｉｓ－ｋｅ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