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太房里的喜儿不就是这样的吗？”她想。

“命啊，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她拿这样的话安自己，甚至在想到吃打骂的时候。她又想着：“假使我的命跟小们的一样多好！”于是她就沉溺在幻想里，想象着自己穿上漂亮的衣服，享受父母的，受到少爷们的崇拜。后来一个俊的少爷来，把她接了去，她在他的家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年纪也不小了。日后不晓得到底有什么样的归宿？”她想到这里又悲叹起来。忽然一个年轻男人的面颜在她前现了。他似乎在望着她笑。她明白他是谁。她的心灵上开展了。一线希望温了她的心。她盼望着他向她伸手。她想也许他会把她从这生活里拯救来。但是这张脸却渐渐地向空中升上去，愈升愈，一下就不见了。她带着梦幻的睛望着那个满是灰尘的屋。

来一新的东西，甚至新的希望也没有。

风开始在外面怒吼，猛烈地摇撼着窗，把窗格上糊的纸打得凄惨地叫。寒气透过了糊窗纸。屋里骤然冷起来。灯光也在颤抖了。一寒气从衣袖里侵到她的上。她又打了一个冷噤，便放下手，又向周围望了一下。

一寒气打击她的敞开的膛，把她从梦幻的境地中带了回来。她着睛，悲叹地说：“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她恋恋不舍地又望了望四周，然后脱去棉，又把衣服脱了压在被上，很快地钻被窝里去了。

“哼，你不要拿四太太的招牌吓人！”何嫂忽然在对面床上说了一句话。鸣凤吃了一惊，伸起望了一。何嫂翻了一个。把脸掉向里面，又不响了。

“真是可怕得很，这样的归宿不是跟没有归宿一样吗？”她想到她的前途，不觉打了一个冷噤。她记得自从喜儿嫁后回来辫改成了发髻以后，她常看见喜儿一个人躲在园里面垂泪。喜儿有时候还向人诉说她的丈夫待她如何不好。这一切不过是给鸣凤预报她自己的归宿罢了。

“没有的事，真是痴想，”她微笑，似乎在责备自己。

“还不如像大小那样死了好！”她悲苦地叹。周围的黑暗向她包围过来。灯光因了灯增大而变得更微弱了。对面床上张嫂同何嫂的鼾声直往她的耳边送。她懒洋洋地站起来，拨了灯，又把灯去掉，前亮了许多。她觉得心情也略为宽松一，便向对面床上望了一下。胖的张嫂侧睡着，铺盖沉重地压在上，只一发和一小半边脸。她那跟怪叫差不多的鼾声一一地从被里冒来。鸣凤骂了一句：“睡得这样死！”她苦笑了。

这两个字不住地鞭打她的心，她在被窝里哭起来。声音很低。她害怕惊醒别人。灯光又渐渐地黯淡下去。风在外面声叹息。

“我的归宿绝不是那样！”她想到这里，便又收敛了笑容。她清清楚楚地知自己的归宿绝不会是那样。事实会是：她到了相当的年纪，太太对她说：“你的事情够了。”一乘小轿把她抬了去，让她嫁给太太所选定的、她自己并不认识的一个男人，也许还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于是她在那个人的家里贫苦地生活下去，给他事，给他生小孩，或者甚至在十几二十天以后又回到原来的公馆里伺候旧主人，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可以得到一工钱而且不至于常常挨骂。

这一笑也并不能减轻她的心上的重压。黑暗依旧从四面八方袭来。黑暗中隐约现许多狞笑的脸。这些脸向她近。有的还变成了怒容，张向她骂着。她畏怯地用手遮住睛，又坐了下去。

这时候什么都没有了，两个大字不住地在她的脑里打转，这就是大小生前常常向她说起的“薄命”

“唉，还是睡吧，”鸣凤叹了一气，没打采地说，一面解棉袄的纽扣。她把外面衣服都解开了，只剩了里面的一件汗衫。前两堆柔的在汗衫里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