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好像一瓢冷似的向琴的上泼来，她觉得一都冷了。她不作声。但是她还不曾完全绝望，她的勇气渐渐地恢复了，她又说下面的话：

“世界不晓得要变成什么样！有了女学堂还不够，又在闹男女同学！”张太太叹地说。“我们从前姑娘的时候，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些名堂！”

今天我底表哥告诉我说‘外专’已经决定明年秋季招收女生了。我决定将来去投考。你底意思怎样？你果然和我同去吗？希望你不要顾虑。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决地奋斗，给后来的姊妹们开辟一条新路，给她们创造幸福。

“妈，如今时代不同了，跟那时候已经隔了二十几年罗！世界是一天一天地变新的。男女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我不可以和男学生同一个学堂读书？…”

屋里显得很凄凉，似乎希望完全飞走了，甚至墙上挂的父亲的遗容也对她哭起来。她觉得自己的睛了。她解下裙放在床上，然后走到书桌前面，拨好了桌上锡灯盏里的灯，使坐在书桌前面的方凳上。灯光突然大亮了，书桌上《新青年》三个大字映她的里。她随手把这本杂志翻了几页，无意间看见了下面的几句话：“…我想最要的，我是一个人，同你一样的人…或者至少我要努力一个人。…我不能相信大多数人所说的。…一切的事情都应该由我自己去想，由我自己努力去解决。…”原来她正翻到易卜生的剧本《娜拉》。

有暇请到我家里来玩，我还有话和你详谈。家母也迎你来。

“倩如：

她写好了信，自己读过一遍，然后填上日期，又加上新式标。白话信虽然据她的母亲说是“比文言拖长了许多，而且俗不可耐”但是她近来却喜写白话信，并且写得很工整，甚至于把“的”“底”“地”三个字的用法也分别清楚。她为了学写白话信，曾经把《新青年》杂志的通信栏仔细研究过一番。

张太太沉默了一些时候，然后颓唐地说：“以前我很有胆量，可是如今我老了，我不愿意再听亲戚们的闲话。我很想安静地活几年，不愿意再找什么麻烦。你看，我也并不是丝毫不贴儿女的母亲。你爹死得太早，就剩下你一个女儿，把责任都放在我的肩。我不曾要你缠过脚，小时候就让你到你外公家跟表兄弟们一起读书。后来你要学堂，我又把你送了学堂。你看你五舅母的四表妹脚缠得很小，连字也不认识几个。便是你大舅母的三表妹，她很早也就不读书了！我总算对得起你。”她还想说下去，可是的疲乏使她住了。她默默地望着琴，看见琴的绝望到差不多要悲泣的表情，又觉得不忍，于是温和地说：“琴儿，你去睡罢。好在时间还早，那是明年秋天的事，我们将来再商量。我总会替你想办法。”琴悲声答应了一个“是”字，失望地走来，穿过小小的堂屋回到自己的房里。她失望，但是她并不抱怨母亲，她反而激母亲曾经十分贴过她。

这几句话对她简直成了一个启示，前顿时明亮了。她明白她的事情并没有绝望，能不能成功还是要靠她自己努力。总之希望还是有的，希望在自己，并不在别人。她想到这里，觉得那一切的绝望和悲哀一下全消失了，她兴地提起笔写了下面的一封短信：

琴也笑了，但是她又央求：“妈，答应我罢。你平日总是很相信我的。你从来没有不答应我什么事情！”

张太太有心，她答：“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受了不少的闲气。然而我并不怕人说闲话。我很相信你。…不过这件事情太大，你婆婆第一个就会反对，还有亲戚们也会讲闲话。”

她还要说下去，可是母亲止住了她。张太太笑了，又说：“我不跟你讲理。我讲不过你，你学堂读了这几年的书，自然会讲话。你会从你的新书本里面找大理来驳我，我晓得你会骂我是个老腐败。”

“妈，你不是说过一切闲话你都不害怕吗？”琴烈地说。

，”琴低声回答，接着又解释：“这并不希奇。著名的北京大学已经收了三个女学生，南京、上海也有实行男女同学的学堂。”

“婆婆住在尼姑庵里，一个月里难得回家住两三天。这几个月连一次也没有回来。哪个她说什么话！既然她平日不家里的事，只要你拿定了主意，像以前许我一女师那样，亲戚们也没有理由反对。他们说闲话，我们只当没有听见。”

蕴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