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房里的几个人齐声惊问“哪儿失火？”觉新上跑来，接着是淑华，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众人都站在阶前了。

的一个环境里面。他们一方面祷祝，希望时间快些过去，让太早升起来；但是同时他们又明白时间过得愈快，恐怖的时刻也就更加近。他们好像是一群待决的死刑囚。固然他们是有着各格、各思想的男男女女，但是拿对死的恐怖来说，大家都是一样。更厉害的是女人还有那比死更可怕的痛苦和恐怖。

于是她在一把空着的椅上坐下来。她把埋在茶几上，低声哭起来。

“琴儿，你怎么了？你这个样岂不叫我母亲的心里更难受？”张太太忍不住也落了泪，悲声唤着琴。

“一定是当铺起火。唉，东西抢光了，还不肯把房给人家留下来！”

“我怎么办呢？”瑞珏在旁边低声问她自己，她明白梅的意思。她觉得她也只有那一个结局。但是她不愿意走那条路，她不愿意离开她所的人，她望着在她面前嬉戏的海臣，觉得好像有几把刀割着她的心。

觉慧在房里实在坐不下去，便走来。他吃惊地看见天空中东边的一角直冒着淡红光，而且逐渐在扩大，火星不时在红光里飞。他不觉叫了一声：“起火了！”他觉得全的血都凝固了。

这个心理不仅她的母亲不了解，便是其余的人，甚至于自以为知她最的觉民也不明白。他们都认为她因为恐怖而哭，而大家又被这同样的恐怖折磨着，他们找不到一句安她的话，反而觉得哭声像刀一般割着他们的心。觉民几乎想上前去抱住琴安她，但是他又没有这个勇气。

琴默默地站起来，在房里慢慢地踱着。她在跟恐怖斗争。她心里暗叫着：“绝不能，”她想找一个不同样的回答。她觉得她除了命外还应该有别的东西。这时候什么新思，新书报，什么易卜生，什么·凯，什么与谢野晶，对于她都不存在了。她看见那个奇耻大辱就站在她的面前，带着狞笑看她，讥笑她。她觉得她有自己的骄傲，她不能活着忍受这个。她看看梅，梅坐在躺椅上双手蒙住了脸；她又看瑞珏，瑞珏正牵着孩的手在那里淌泪。她看自己的母亲，张太太背着灯光在叹气。她又看淑华，看觉民，看其余的人。她在他们那里找不到一个援救她的人，而同时她又觉得他们对于她是十分宝贵的，她不能够离开他们。她疲倦了，她绝望了，她这时候才开始觉得她跟梅、瑞珏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她实际上是跟她们一样也没有力量的。

“我只有这条命，”梅冷冷地说，其实她的声音很凄惨。她连忙用手蒙住脸，她的思想渐渐地模糊起来，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接连地，接连地着，真是无边无际。

琴不回答，也不抬起来。她只顾低声哭着。她在悲伤她的梦景的破灭。她在悲伤她自己。她努力多年才造就了那个妙的梦景。她奋斗，她挣扎，她苦苦地追求，才得到一小小的结果。然而在恐怖的面前这个结果显得多么脆弱。旧社会如今又从另一方面来压迫她了，仅仅在一刹那间，就可以毁坏她十几年来苦心惨淡地造成的一切。易卜生说的“努力一个人”到了这个时候这响亮的话又有什么用？她哭了，不单是因为恐怖，还是因为她看见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在从前她还多少相信自己是一个勇敢的女，而且从别人那里也听见过这样的赞语。然而这时候她才发见自己是一个多么脆弱的女。她也免不掉像猪羊一样在这里等待别人来宰割，连一抵抗的力量也没有。

月亮了云里，天暗，更显火势在扩大，红光竟然布满了小半个天空，地上的石板和屋上的瓦都映红了。火星在红光里飞。看见这个奇异的景象，众人对自己的命运不能够再有丝毫的疑惑了。

“梅，假若兵真的来了，我们怎么办？”琴这样问梅，这个时候大家都聚在周氏的房里商量避难的办法，琴说到“怎么办”她自己的心也在颤栗，她不敢想下去。

天空的火光就像是人的血在燃烧，大家面对着这个景象，突然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消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蚕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