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报第四期已经付印了。这一期有一篇鼓女剪发的文章，不过是男人写的。关于这个问题上海报纸上也有人讨论过。在北京、上海那些大地方已经有人实行剪发了。我们省里还不见有人谈起。最好你们自己发表一意见。我们周报很愿意刊登。”

琴看了她的母亲一，张太太躺在藤椅上半闭着睛笑容，似乎并不注意他们的谈话。这是张太太的常态。因此觉民弟兄并不惊奇，也就不去注意他们的姑母。

觉慧带笑地分辩说：“你怎么晓得是我写的？我偏说不是我写的。”

“你们的周报第三期看见了。那篇攻击旧家的文章一定是你写的。你为什么用个那么古怪的名字——刃鸣？”琴笑地对觉慧说。

琴微微一笑。她那双丽的大睛光闪闪地望着觉慧，一面烈地说，但是声音并不：“这个问题这几天我们学堂里大家讨论得很心。自然我们大分都是赞成剪发的。有两三个同学很想把辫剪去，但是又怕发生别的问题，所以终于没有剪。大家都没有决心，又没有勇气。许倩如也决定要剪发，但是她也还没有实行。一个先锋，的确很不容易。我们应该在报纸上多多鼓…”

张太太和琴正坐在窗下阶上闲谈，看见他们走来，便叫李嫂端了两把椅，让他们也坐在那里谈些闲话。

“那么你给我们的周报写一两篇文章好不好？”觉慧趁这个机会向琴央求。

“我吗？你等着看罢。”又一个微笑掩饰了琴的面表情。她真聪明，不给人一个确定的回答，但是同时又并不把自己表现得有丝毫的懦弱。——觉慧不能不这样地想。

然而这也只是暂时的。他在外面活动的时候的确忘记了鸣凤，但是回到家里，回到跟沙漠一样寂寞的家里，他又不能不想她，不能不因思念她而苦恼。两思想在他的脑里战斗，或者更可以说是“社会”跟鸣凤在战斗。鸣凤是孤立的，而且她还有整个的礼教和家全家族她的敌人。所以在他的脑里的战斗中，鸣凤完全失败了。

“你晓得我不会写，何必要我来献丑！让我一个读者就是了，”琴谦虚地答。

不用说，鸣凤本人一也不知这些事情，她还是烈地着他，暗中为他祝福，有时候她也期待着，祈祷着他有一天会拯救她，把她从污泥里救来。她的生活不再像从前那样地困苦了，主人们对她比较温和多了，而且纯洁的情又鼓舞着她，给她造就了妙的幻梦，使她忘记了现实的一切。然而她总是很谦逊的，便是在幻梦中，她也并不十分大胆，她甚至想不到跟他平等地生活在一，她只想他的忠顺的隶，不过是他一个人的隶。在她看来只要能够到这一层，就是她的莫大的幸福了。但是事实常常跟人意相反，它无情地毁灭了多少人的希望。并不要多久的时间，鸣凤就会知在她的面前究竟摆着什么样的结局了。

的地方，在那里才有值得他献的工作。他更明白人生的意义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个少女的一对睛跟广大的世界比起来，却是太渺小了。他不能够单单为着那一对睛就放弃一切。他最近在北京版的《奋斗》半月刊上面读过一篇情横溢的文章。那位作者在文章里说，生在现代的中国青年并不是奢侈品，他们不是来享乐，是来受苦的。他们生活在这样黑暗的社会里面，他们的责任重大，他们应该把全社会问题放在自己的肩上，去一一地解决它们。他们当然没有力顾到别的事情。最后作者教训似地劝告青年：“应该反对恋，不可轻惹情丝。”这篇文章的理论据虽然非常薄弱，但是在当时它的确动了不少的青年，尤其是那般怀抱着献的诚愿意为社会的步服务、甚至有改革社会的抱负的青年。它给与觉慧的影响也是很大的。觉慧带着一颗颤抖的心读了它，他极其动地立誓说，他愿意一个作者所希望的那样的青年。在这时候他的脑里浮现了一个化的丽的社会的面目。他把那个纯洁的少女的情完全忘掉了。

她微笑着，不答话，思索了一下，才低声说：“好，我答应你写一篇。…我想解释剪发的好，那当然是有很多的，譬如合于卫生，节省时间，便于工作，以及减少社会

“我不信。我看那气完全像你写的。你不承认，我问二表哥！”她说着便侧过脸去看觉民，觉民微笑地了。

“你呢？”觉慧依旧带笑地问，好像是故意在琴。

“那么文章呢？”觉慧笑着问，依旧不肯放松她。

在《黎明周报》第四期付印以后，一个傍晚觉慧同觉民一起到琴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