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默默地让周氏拉她起来。她茫然地立在周氏的面前，觉得好像是在梦。她痴痴地立了片刻。又把睛向四面看，周围是沉沉的。她的哭声止了。她还在泣。最后她连泣也止住了。她极力忍住悲哀，拉起衫的底襟角揩了泪，用冷冷的、但依旧是凄凉的声音说：“太太，我听你的话…”她还想说什么，但是看见周氏疲倦地站起来，又听见周氏说：“好，只要你肯听话，我也就放心了。”她知再留在这里多说也等于白说。太太的脾气她已经摸熟了。她无打采地说一声：“太太，我去睡了，”便慢慢地移动脚步走了太太的房间。她用手住自己的膛，她怕她的心会炸裂。周氏看见鸣凤去了，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两气。周氏这时候很同情鸣凤，因为自己不能够帮助她而到痛苦。可是过了一个钟，太太又把这个少女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明早晨八钟还有课。…”于是落笔的声音又起了。她痴痴地立在那里，她明白她再要敲也是没有用的，他不会听见。她并不怨他，她反而更加他。他的这两句话还在她的耳边漾，在她，它们比音乐还好听。她默默地

周氏被鸣凤这一哭引起了自己的心事。她看见那个跪在她面前把俯在她的膝上哀哀哭着的少女，也觉得凄然。这时候她的母完全被动了。她并不推开鸣凤，却温和地用手抚鸣凤的发，怜地说：“我也知你太年轻，老实说我也不愿意把你送到冯家去。…然而这是老太爷答应了的。他说怎么办就要怎么办，我媳妇的怎敢违抗？…现在没有法挽回了。无论如何你初一一定要去。…你不要哭了，哭也没有用。…其实到了冯家也会有好日过。你不要怕，好心的人终有好报的。…你快起来，回屋去睡吧。”

边又被她咽下去，她的已经被什么东西住了。她不能再说一句话，只顾低声哭着，愈哭愈伤心，她觉得要把她的心哭来才痛快。

天井里只有一片黑。鸣凤看不见一个人影。黯淡的灯光从觉慧的房间里来。她本来想回到仆婢室里去睡，却被这灯光引诱着轻脚轻手地走到了觉慧的窗下。三扇玻璃窗都被白纱窗帷遮住，灯光从细孔里漏来，投了丽的纹在地上。这窗帷，这玻璃窗，这房间，如今在她的前变得非常可了。她不闪地立在窗前石阶上，仰望着白纱窗帷。她不一声音，唯恐惊动里面的人。过了一些时候，白纱窗帷渐渐地带了空幻的彩，而变得更加丽了。模糊中在里面现了丽的人，男男女女，穿得很漂亮，态度也很轩昂。他们走过她的面前，带着轻视的光看她一，便急急地掉过走开了。忽然在人丛中现了她朝夕想念的那个人，他投了一瞥和善的光在她的脸上。他站住，好像要跟她说话，但是后面一群人猛然拥挤过来，把他挤得不见了。她注意地用光去找寻他，然而在她面前白纱窗帷静静地遮住了房里的一切。她看不见别的什么。她走近窗想伸起去望里面，但是窗台转，她的达不到。她试了两次，都没有用、便绝望地退了几步。一个不留心，她把手到了窗板，发一个低微的响声，接着房里起了一声咳嗽，正是那个人的声音。她才知他还没有睡。她盼望他走到窗前揭起窗帷来看她，她在那里等待着。然而里面又寂然了，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极其低微的声音。她又走去在窗板上敲了两下，她盼望他会听见敲声。但是这一次他只在里面两三下响声，好像是移动了椅，接着落笔的声音更勤了些。她知轻敲是没有用的，待要重敲，又害怕惊动了别人。因为他和他的哥哥同住在这间屋里。然而她还怀着最后的希望，又一次走到窗前轻轻敲了三下，又低声叫了一次：“三少爷”便退后两步，静静地站着。她想这一次他一定会现了。但是过了一些时候还是没有动静，只是落笔的声音更急了。接着她又听见他放下笔，用惊讶的声音自言自语：“怎么就两钟了？…

周氏不住地摇着凄然说：“现在实在没有法可想。我自己要不放你去，也不行。老太爷的话，连我也不敢不听。…快起来，好好地去睡吧。”她说着便挣开手去拉鸣凤的膀。

鸣凤把周氏的抱得愈，她觉得这时候只有这一双可以救她。她绝望地作最后的努力，哀声说：“太太，你当真不肯救我？你一也不可怜我吗？…救救我吧，我宁死也不要到冯家去！”她抬起来把满是泪痕的脸对着周氏的睛，她拉住太太的一只手哀求地说：“太太，救救我吧。”声音非常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