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慧有什么事情？”剑云悄然地问觉民。

觉民站起来，大步在屋里走了一阵，忽然在方桌旁边的椅上坐下来。他把光送到剑云的脸上。两人的光遇在一起。他们在光里表示了一些郁的思想。剑云又把埋下去。

觉慧眈眈地望着剑云的带病容的瘦脸。忽然他暴地放开剑云的膀，一声不响地跑了去，留下剑云和觉民在屋里。

“剑云，为什么你只说这不愉快的话，你不看见我们的痛苦已经够多了吗？”虽然是责备的话，但声音却是异常温和。剑云用手了睛，又接下去说：“我一定要说，我一定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你。现在只有你可以听我的倾诉。…因为大哥有大哥的悲哀，觉慧也有觉慧的悲哀，我不能够再把我的悲哀给他们加上去。…我上了一个人。我自己也明白这是非分的，我晓得她不会我。我晓得像我这样的人不上她那样的女，我常常对自己说：‘不要梦吧，你为什么要她？像你这样的人还值得人吗？抛弃你这绝望的吧。’然而事实上我却不能够。我不能不想她。听见她的名字，我就止不住心；看见她的脸，我就像受到了一次祝福。我常常暗中唤着她的名字，有时候这个名字就可以安我，鼓舞我。但是有时候这个名字又给我带来更大的痛苦，因为我一念这个名字，我就更烈地想到她，我恨不得立刻跑到她面前，把我的情向她吐。可是我又没有勇气。我这样一个渺小无能的人怎敢向她吐我的情呢？…我不晓得为什么像我这

“我一定要说。觉民，如果我这一生值得你同情的话，你肯答应将来我死了以后，每年秋两季到我坟前来看看我吗？”他凄凉地说。

“这些事情还提它什么？”觉民听见这番话倒觉得惭愧，他想把话题支开。

“你明白了，我倒不明白！”剑云说着便把埋下去。他永远是那么小心，那么谦逊。

“你还看不来这也是字在作怪吗？”觉民愤怒地大声说。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屋里是难堪的静寂，窗外偶尔响起脚步声，好像脚踏在人的心上一般。

又过了一些时候，剑云才慢慢地抬起来，用他的茫然的光，把屋的四周望了一下，喃喃地自语：“我…明白了，…明白了。…”

“我现在开始明白了，”觉民自语。

“都是为了，”觉民苦恼地说。“三弟跟鸣凤的事我现在明白了。我以前就有些疑心。…想不到会有现在这样的结局。我真想不到鸣凤的这样烈！…可惜得很！如果她生在有钱人家…”觉民似乎说不下去了，他的脸上现挣扎的表情。过了几分钟他又用激动的声音说：“都是那个字。…大哥近来瘦多了，他这几天很忧郁。…这不也是为了吗？…，我想应该给人带来幸福、但是为什么却带来这么多的苦恼？…”他的声音颤抖着，这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事情，他差不多要为自己的前途悲哭了。在他的前隐约地现了将来的暗影。他的大哥的一生就是他的一个“榜样”

了。”

剑云不知觉民的悲哀的原因，以为这单是由同情来的，同时他自己的心事也被这一番话引起来了。他的生活里的悲哀比任何人的都大，他更需要着别人的同情。许多时候以来，他就怀着满腹的悲哀，找不到一个人来听他倾诉。他永远以为自己太渺小，太无能了，跟任何人都比不上。他过着极其谦逊的生活，他永远拿一颗诚实的心待人，然而他在各都得到轻视和冷淡。虽然他偶尔也曾得到一同情，但这也只是表面上的，不过他已经觉得受之非分了。他，在践踏中生长起来的他，确实不曾抱怨过生活，而且甚至对轻视和冷淡也是平静地、或者更可以说是胆怯地忍受的。他在这情形里过了许多年，现在他看见觉民对别人的不幸竟然表示了这样的同情，他觉得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听他倾诉的人，于是在他的内心藏了许久的话变成一力量开始来推动他了。他鼓起勇气试了几次，终于开了：“觉民，我有话向你说…”他又停顿了一下，看了觉民一，遇到觉民的温和的光，他才接着说下去：“我这次大病过后，不晓得为什么缘故，时时想到死。固然像我这样地活着不如死了好，不过我却有怕死。你想，活着是这样寂寞可怜，死了更不晓得会怎样寂寞可怜啊！没有一个人来哭我，来看我。孤零零的，永远是孤零零的。多么寂寞。…这次大病中承你们弟兄好意来看过我几次。这几次我是永远记得的，我多么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