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看，爷爷要打五爸了！”窗下有一个小孩跑过，遇到一个人迎面走来便站住了，兴奋地说了这句话。这个小孩就是觉群。

老太爷咳了两声嗽，过后静了片刻，忽然又大声骂起来：“这样不要脸的东西！你读书

觉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久他从窗里瞥见克明带着克定回来。接着祖父的房里起了骂声，显然是祖父在责骂克定。“且不去它！”他还是这样想。骂声似乎停止了。窗下有许多人跑来跑去，似乎发生了意外的事情。“我原说我们家里的人都看把戏，”觉慧自语。

“你这样大个人，女儿也不小了，还不学好！你也不给贞儿留个好榜样！贞儿，你羞他，看他这样不要脸，还你的爹！”这是祖父的骂声，觉慧听了忍不住暗笑。

“我早就晓得了，”觉慧说。他低声问淑华：“他们怎样会晓得的？”他把嘴朝祖父的房间一努。

“那么你跑去什么？”问这句话的是觉英。

“这样大个人还要挨打，”这句话引动了觉慧的好奇心。他走房间向堂屋走去。祖父的房门站了四五个女人，她们正俯着从门帘里偷看里面。他不愿意夹在她们中间，便又从堂屋走到窗下。石阶上站了许多人在窃听房里的人讲话。

他的这心情自然是淑华所不了解的，她看见觉慧并不答话，好像对她的话不到一兴趣似的，她便悄悄地走开了。她连忙走到堂屋里去，就站在祖父的房门偷偷朝里张望。

淑华开始卖似地说了下面的话：“五爸在外讨了姨太太，租了小公馆，家里没有一个人晓得。他把五婶陪嫁过来的金银首饰都拿去了，说是借给别人样，好久不还来。五婶向他追问，他总是一味支吾着，后来五婶追问得急了，他才说是掉了。他这两个月整天不在家，晚上回来得很晏，五婶自己一天忙着打牌，并不疑心什么。昨天早晨五婶在他的衣袋里偶尔找到一张女人的照片，问他是哪个，他不肯说。恰好五婶下午到商业场去买东西，碰见一个女人坐着五爸的轿，在商业场门下轿，而且忠还跟在后面。她今天便找个机会把忠留在家里，着他说五爸的事情。忠果然说来了。五爸拿去的首饰，有的是拿去当卖了，有的是给那个新姨太了。五婶才跑去告诉爷爷。…五爸的新姨太是个女，叫什么‘礼拜一’。…”

还有几个人跪在窗下那两把椅上，把脸贴着窗纸，从小里去窥探里面的动作。

“我去喊六弟来看！…五爸这样大个人还要挨打！”觉群笑着说，上跑去了。

外面响着唤人的声音。男人和女人气咻咻地跑着。

没有听见板的声音，并没有人在挨打。

慧，便走过来问：“三哥，你晓得五爸的事情吗？”

淑华絮絮地说着，好像她的嘴一张开，就永远闭不住似的。觉慧对她所叙述的事情一也不觉得新奇。而且他比她知得更多，他曾经亲看见四叔到“金陵寓”去。他知这个空虚的大家是一天一天地往衰落的路上走了。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拉住它。祖父的努力没有用，任何人的努力也没有用。连祖父自己也已经走上这条灭亡的路了。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通向光明的路。他又一次夸张地觉到自己的德力量超过了这个快要崩溃的大家。情鼓舞着他，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地激动过。他相信所谓父与间的斗争快要结束了，那些为着争自由、情与知识的权利的斗争也不会再有悲惨的终局了。梅的时代快要完全消灭，而让位给另一个新的时代，这就是琴的时代，或者更可以说是许倩如的时代，也就是他和觉民的时代。这一代青年的力量决不是那个腐败的、脆弱的、甚至包着罪恶的旧家所能够抵抗的。胜利是确定的了，无论什么力量都不能够把胜利给他们夺去。他有着这样的自信。他猛然抖一下，好像要把肩上多年来的痛苦的重担摔掉。他拿骄傲的、憎恨的光向四下看，他想：“等着看吧，你们的末日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