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何用你说，我跟觉民已经很熟了。我想他一定愿意参加我们报社的工作，”黄存仁亲切地、鼓舞地说。

“琴…”觉慧说了这两个字又止住，上换了决的语调说：“没有了，”接着又加了一句：“我希望你们两个早到上海来。”

“你们也要多写信来才行，”觉慧笑着回答。

“二哥，你答应吧，”觉慧看见觉民还在迟疑，便劝。“觉民，来吧，我们迎你，”张惠如情地向觉民伸手去。

“你路上要好生保重啊，”觉民说罢，便跟着张惠如、黄存仁两人上岸去了。

“好，我一定跟他说。你还有别的话吗？”觉民凄然地说。

这，这可祝福的啊，它会把他从住了十八年的家带到未知的城市和未知的人群中间去。他这样想着，前面的幻景迷了他的睛，使他再没有时间去悲惜被他抛在后面的过去十八年的生活了。他最后一次把睛掉向后面看，他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仍旧回过去看永远向前去没有一刻停留的绿了。

一新的情渐渐地抓住了他，他不知究竟是快乐还是悲伤。但是他清清楚楚地知他离开家了。他的前是连接不断的绿。这只是不停地向前面去，它会把他载到一个未知的大城市去。在那里新的一切正在生长。那里有一个新的运动，有广大的群众，还有他的几个通过信而未见面的情的年轻朋友。

“二哥，”觉慧知他跟觉民快要分别了，便地握着觉民的手，亲地对觉民说“再见吧。以后你有空，要多跟存仁、惠如他们来往。将来万一有事情，他们也可以给你帮忙。”他又对黄存仁和张惠如说：“希望你们以后看待我哥哥就像看待我一样。你们会了解他的，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三弟，你还有什么话吗？我要上岸去了。”

“你们三位可以上去了，船要开了，”汪先生走舱里来说，他已经跟他的送行者告了别了。

“还有黄妈，我真有舍不得她。你要好好地待她啊。”

“觉慧，不要忘记多写信，多写文章来啊！”张惠如走舱来，拍着觉慧的肩膀说。

隔一只船是一个官僚包了的，船上有护兵，岸上有不少的送行者。这时候岸上放起了鞭炮，船快要开了。

他们立在岸上，他立在船。他跟他们对望着，彼此不住地挥手。

“路上一切事情，有汪先生照料，你自己不要。他送你到重庆。以后的行程就更容易了。到了重庆以后不要忘记去找我的堂兄，他可以给你帮忙，”黄存仁非常周到地说。

船开始动了。它慢慢地从岸边退去。它在转弯。岸上的人影渐渐地变小，忽然一转就完全不见了。觉慧立在船，睛里还留着他们的影，仿佛他们还在向他招手。他觉得光有模糊，便伸手揩了一下睛。然而等他取下手来，他们的影已经找不到了。

“好，我答应了，”觉民下了决心说，便也伸手去握住张惠如的手，又跟黄存仁握了手。过后他依恋地问觉慧：

“没有了，”觉慧答，接着他又换了语调说：“还有一件事，你以后见到剑云，请你跟他说一声，我问他好。我来不及去看他。他不好，应该好好地将息。”

“我晓得，你还有什么话吗？”

他们，他的哥哥和他的两个朋友就这样不留痕迹地消失了。先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他再也看不见他们。他的睛所到的，只是一片清莹的，一些山影和一些树影。三个舟在那里一面摇橹，一面唱山歌。

于是觉慧又跟张惠如、黄存仁两人握了手，陪着他们走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