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环，我不会吃烟。你这样客气，真是折煞我了！”婉儿又站起来带笑地说。她又望着淑英：“二小，你看，她把我当成了外人，我二天不敢来了。”淑英和淑华都笑了。淑英对翠环说：“翠环，你怎么想得到拿烟袋！”她又对婉儿说：“你不要怪她。我们想念你，都盼望你多来耍。你看你半年多不来了。”“二小说得是。婉儿，两位小都很想念你，”翠环带笑说，她走房吃面去了。

“不要你嘴！少爷家这事。真不要脸！”淑华生气地责斥。

“妈说过要你去，你难得来一趟，横竖我陪你去，没有什么不方便，”淑英心地说。

“我们还担心你把我们忘记了，”淑华了一句。

“三妹，你默倒人人都像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淑英笑地责备淑华。她不同意淑华的意见。但是

兴地笑着说。

“不晓得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淑华摇摇骂了一句。淑英并不答腔。她手里拿着碗，睛望着婉儿去的那门，低声自语：“她以后该可以过好日罢。”“好日？二，你也太忠厚了。你想，那个老东西还有人心吗？…”淑华的话还没有说完，淑贞着急地在旁边低声打岔：“三，快不要说，她来了。”淑华也听见了脚步声，就闭了嘴。

“我晓得，有喜了，”觉英得意地嘴。

“呸！”婉儿羞红了脸，啐了喜儿一“人家好心跟你见礼，你还要糟蹋人！”淑英看见婉儿穿了一件玉湖绉宽边的袖短袖大的时新短袄，系了一条粉红湖绉的百褶裙，便叫翠环陪着婉儿到她房里去宽下裙，再回到饭厅来吃面。婉儿跟着翠环走了。倩儿、喜儿两个也和她们同路去。

“哎哟，二小，三小，我哪儿会忘记你们？”婉儿笑着分辩。“我没有家，你们公馆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会不想回公馆来？”她的脸开始在变了，声音也开始在变了。“不过我现在是他们家的人，哪儿由得自己作主？今天若不是来给太太拜生，还走不来勒！我昨天想得好好的：早些打扮好就动。哪个想到我们那位老太太过场特别多。她一天单是洗脸梳裹脚，就要两三钟。六十岁的人了，那张起皱纹的脸，那几发，洗了又洗，梳了又梳，还要胭抹粉。从前没有我，她也过去了，现在偏偏要我服侍她。今天好容易把她服侍得兴了，才肯放我来。若不是她，我早来就见到太太了。”婉儿的圈已经红了，声音也有嘶哑。但是她也只把睛掉向窗外过了片刻。她并没有泪。她愤恨地加了一句：“都是那个老妖害的。”“不要，妈说过要我陪你到外婆家去，”淑英带笑地解释，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她也在替婉儿生气，不过她不愿意在这时候多谈这不愉快的事情，增加婉儿的烦恼。“二小，我看我去不大方便罢，”婉儿沉地说。

“二，看见没有？”淑华等到婉儿走去了，上对淑英眨了眨睛突然问了一句。

“是哪，”喜儿接下去说，她满脸笑容地望着婉儿：“婉儿不惟多礼，你看人家打扮得多齐整，多好看，就跟新娘一样！”她笑起来，一张白白的圆脸真像一满月。

“算了，你们人多，我只好让你们了。后会有期！”他故意一拱手就自鸣得意地跑去了。

觉英吃完了面放下碗，不慌不忙地说：“那么你们小家就好意思人家的肚！”他噗嗤地笑了起来。

“我担心回去晏了，会——”婉儿有为难地说。“你怕什么！我若是你，就索痛痛快快地耍它一天，回去让两个老东西骂他们的。他们总骂不死你！”淑华气恼地打断了婉儿的话。她站了起来。

她们离开了餐桌到淑英的房里去。淑贞说是有事情，要先回屋去一趟，就走了。淑华第一个在书桌前的藤椅上坐下，淑英和婉儿坐在书桌左右两端的乌木靠背椅上面。她们刚刚坐好，翠环就端了茶杯送来。婉儿连忙站起，说：“不敢当。”接着翠环又送了一只烟袋到婉儿面前。

婉儿同翠环一面谈话，一面走房来。淑英和淑华拉她坐在上位，仍然是一个人占一方。“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是不是几个人在那儿讲私房话？”淑华问。婉儿微微一笑，并不回答。王嫂从厨房端来一大碗气腾腾的饴汤面，放到婉儿的面前。婉儿本来要从碗里挑一半面来，可是淑华着她吃完了这一碗。她们一边讲话，一边吃，在桌上讲话最多的人是淑华。她把家的大小事情都对婉儿说了。她和淑英都向婉儿问了好些话，可是婉儿回答得很简单。

“四弟！你还要嘴！”淑英厌烦地大声说。

“你说看见什么，我不懂，”淑英莫名其妙地反问。

“三，你说啥？”淑贞惊疑地问。

“婉儿的肚，”淑华又端起面碗笑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