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哑无言了，她不好意思地埋下去。觉民在旁边忍不住嘴说：“不过这样大的年纪还讨姨太太捧戏，总不是好榜样。而且他——”“老二，你不能这样说。他究竟是你的长辈！连我也尊敬他！”克明不等觉民说完，就动了气板起面孔打断了觉民的话。

觉民也弯着在旁边看。她轻轻地在他的袖上拉了一把，等觉民回看时，她已经到了淑华的旁。她在淑华的耳边说：“走罢。”淑华刚刚掉转，便听见克明威严地在里面大声叫起来：“送客！”淑华对琴了一个怪脸，连忙拉着琴一往拐门那面跑去。她的母亲和婶娘们都已经走里面去了。觉新也陪着剑云到他的房间里去谈话。除了她们两个和觉民外，只剩下淑英和淑贞在拐门前面暗里躲着等候她们。

过后他又惊疑地往四看，他害怕有人会把他的话听了去。

“轿！轿！”袁成和苏福走在前面，他们跨月门，便带跑带嚷地叫起来。假山外面接着起了一阵喧哗。原来那里是一片广阔的石板地，六乘轿横放在那里，十二个轿夫和三四个仆人聚在一起讲话，听见了招呼轿的声音，连忙分散开来，每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轿略微移动了一下。

周氏一行人跟着轿了园门，走上大厅，再转拐门，往里面走去。

“好，我过两天一定来看你。你好好地养息养息罢，”觉新动地答。他还想对枚少爷说一两句话，但是袁成在枚少爷上轿了。

他掉过吩咐他的女儿淑英：“二女，你好好陪你琴耍。

克明突然站住了。他带笑地应了一声，接着问琴：“琴姑娘，你妈好吗？今天为什么不来？”“妈很好，谢谢三舅问。妈本来也想来，后来因为有事情，就不来了，”琴客气地答。她接着又说：“三舅近来很忙罢，倒很康剑”“还好。近来接的案不多，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应酬忙一，”克明谦和地答，从他的神气看来，他似乎很兴。

“三舅刚才会的客是冯乐山罢，”琴看见克明兴致好便接着问。

在一阵忙之后客人们陆续了轿。枚少爷趁着他的两个依恋地向淑英姊妹告别的时候，走到觉新的边，庄重地低声对觉新说：“大表哥，你哪天到我们家里来？我有好多话从不敢对人说，我要一起告诉你。我晚上常常整夜睡不着觉。我很害怕。”急促而战抖的声音漏来他的畏惧和惊慌。

这时觉民慢步走到旁边来听他们讲话。

“不错。琴姑娘，你怎么会晓得他？”克明惊讶地反问。

文德打起门帘，冯乐山着红瓜帽、穿着枣红缎袍、玄青缎褂，弯着腰从里面走来。克明恭敬地跟在后面，把他一直送上轿，还地弯下腰去。

枚少爷又向众人行了礼，然后匆忙地走轿去。等轿夫们抬起他走园转公馆的二门时，周老太太的轿已经了大门而走在街上了。

她们刚走到觉民的窗下，就听见克明的快步在后面响起来。她们便让开路，站在一旁，等他过去。

“三爸，”淑华带笑唤。琴笑地叫一声“三舅”淑英也唤了一声“爹”

琴微微一笑，她用这笑容来掩饰她的嫌厌的表情。她极力平淡的声音说：“冯乐山今年了孔教会会长，在我们学堂里演说过一次。他说女无才便是德，与其把女送学堂读书，还不如教她们学髦儿戏。说得个个同学都不兴。”“这也难说。乐山先生是一位德望重的长者，他的学问在省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克明忽然正经地说。

“快走罢，”淑英听见淑华声说话，更加着急起来，便促。她上拉着淑贞往里面走了。琴和淑华也不再迟疑就跟了去。

冯乐山的三人抬的拱杆轿搁在大厅上。厅里面灯光明亮。淑华走到门前，在门里偷偷地张望了一下。琴也过去把脸贴在一幅板上，从隙去张望里面，她看见那个留着灰白短须的老坐在床上，正摇摆着得意地对克明说话。他那香似的红鼻在电灯光下发亮。他在嘘自己的诗文。她想：“大概正事已经谈完了，”便掉走开了。

光从淑英的背影拉到觉新的脸上来。觉民看了觉新一，正要答话，但是突然照耀在他前的电灯光又把他的光引去了。他在无可奈何的绝望中忽然起了一个念：“我一定要帮助她！”他觉得前一片亮光。他的愤怒和绝望一下都飞走了。

“三爸太讲礼节了，”淑华低声笑着说。

“提周外老太太的轿！”“提大舅太太的轿！…”太太、女佣、婢女、仆人的声音打成了一片，接连地这样嚷着。

克明刚叫了一声“送客”门房里就起了一个大的应声：“有！”接着三房的仆人文德用一个箭步从门房里了来，直往厅奔去。接着一个跟班和三个轿夫也带带跑地走了门房。跟班的手里提着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