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新好像从梦里惊醒过来似的，他摇四顾，忽然把嘴扁，抱着方字盒与图画书，小孩一般地伤心哭起来，一面说：“二弟，我不相信海儿会死，我真不相信。”觉民微微地叹了一气。他从觉新的手里拿过方字盒与图画书，觉新也并不争持，就松了手。觉民极力安静的声音劝：“大哥，你也应当顾到你自己的。海儿究竟只是一个小孩。况且人死了也不能复活。你再伤心也没有用。你自己的要。你近来更瘦了。”“你不晓得海儿就是我的命。他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日我再过不下去了。我想还不如死了好，”觉新赌气似地挣扎说，他又咳起嗽来，一面用手帕在脸颊上、嘴边揩着。

他看不见觉新，在写字台前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正打算内房去，却看见觉新从里面来，手里捧了一盒方字和几本图画书。他忍不住同情地叫了一声：“大哥。”觉新痴呆似地把觉民看了半晌，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觉民并不跟着他们去。他默默地望着淑英的背影，他的心被同情折磨着。他在思索。

觉民了觉新的房间，里面冷清清的，房间显得很空阔。

“譬如二妹，我们是不是还可以给她想法？”觉民知时机不可失去，便单刀直地说。他用严肃的光望着觉新的脸，害怕觉新会用一句伤的话把责任轻易地推开。

“大哥，你在什么？”觉民看见觉新发愣的样，便惊惶地问。

剑云略略吃了一惊，便不再说下去。他迟疑一下，回答淑华：“好罢。”他就陪着淑英走上石阶，迎着淑华，三个人一起了觉民的房间。

“要事情没有什么晏不晏！现在还来得及！你纵然不能挽救你自己那些损失，但是你还可以救别人，”觉民看见他的话在觉新的心上产生了影响，知觉新这时心里彷徨无主，便对觉新说上面的鼓励的、题的话。

这是一个无可补偿的损失，由这个损失他又想到目前的一个损失。一个接连着一个，灾祸真如俗话所说的是“不单行”的。他不知以后还会有什么样的灾祸。然而他明白所有这些都是由一个人的懦弱的行为所造成的。他同情他哥哥的遭遇。但是他却不能不责备他哥哥的弱。他想说：“这是你自己招来的。”但是他还不忍心对觉新说这话。他只是随劝解：“大哥，你为什么说这话来？你今年才二十几岁，你自己还很年轻，还可以一番事情。你不能够随便放弃你的责任。海儿死了，这固然是大不幸的事。我们每个人想起来都很伤心。我们大家平素都很喜他。”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是我们家里还有别的人，难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你挂念的？难就没有一个关心你的？…”“你不晓得，”觉新痛苦地打岔。“二弟，你哪儿晓得我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你会讲理，但是我叫你设地我试试看。我整天就没有快乐过。这样人还有什么趣味？”他的泪渐渐地止住了。他这时有的不是单纯的悲哀，却又加上了愤怒。他不平似地觉到：世界是这样大，为什么灾祸全压到他一个人的上？

“你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现在太晏了！”觉新绝望地说，他完全没有主意了。

他埋下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他觉得睛了：海臣的面庞不住地在他的前晃动。

他又定睛一看，面前什么也没有。房间里只剩着一片凄凉。他摇了摇，又听见觉民的声音。

觉民在旁边默默地望着。他不能够帮助他的哥哥，他觉得很痛苦。他把方字盒与图画书放在写字台上。他的光无目的地在房里各飘游，忽然在一张照片上停住了。丰满的脸庞，矜持的微笑，充满着善意的睛：这是他很熟习的。但是如今她跟他离得很远了。

他一个人在阶上散步了一会儿。后来他看见觉新垂丧气地从左上房来转过里面，他想了一想便也往过走去。

觉民听见这句话觉得奇怪，还以为觉新故意逃避。他后来注意到觉新脸上的表情是诚实

“二妹？为什么要给她想法？”觉新听见觉民提到淑英，有莫名其妙，惊疑地问。

“这全是你自己不好。你自己太弱。你让人，牺牲自己。结果你究竟得到什么好？在这个世界上人应该一才对，”觉民带了抱怨的语气开导说。

地消失了。她思索了片刻，才用一沉静的声调说：“至少我是应该激你的。

你有这样的好心，你怜悯我的境遇。我也晓得你的情形，你也需要人帮忙。“淑英的每一句话都激起剑云的心海里的波涛。他的心像被一大的力量搅动着。他渐渐地失掉了自持的力量。他的泪也夺眶而了。他这些年来从未听见过这样温柔关切的话。激和渴望压倒了他。他接连说：”我是不要的，我是不要的。我只希望二小将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淑华的声音打断了。淑华从左上房走来，大声说：”陈先生，现在上课吗？“接着觉民也来了。

“救人？我又能够救什么人呢？”觉新苦恼地自问，他不明白觉民的用意，还以为觉民在讽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