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一趟是六块钱，”觉新答。他看见周老太太请西医的意志很决，便又自告奋勇地说：“外婆要请，我去请就是了。我认得祝医官，我去请方便一。”“那不敢当，”周老太太客气地推辞，但是她上又改正地说：“大少爷，你去一趟也好。就请你陪医生到你蕙表妹那儿去。脉礼你带去罢。郑家不会这笔钱的。”她不让觉新说话，又吩咐陈氏：“少，你去拿六块钱给大少爷，难为他费心去一趟。”“外婆不必客气，办这小事情是应该的。钱我可以先垫来，”觉新欠答。陈氏已经走了房间。他只得等她回来，从她手里接过钱，才匆匆地告辞去。

觉新听见这些不耳的话，不觉皱了皱眉，敷衍地说了两声“是”他无意地抬起睛看了看枚少爷，那个年轻人俯下用手掩着嘴低声咳嗽。他痛苦地想：“居然有这样的父亲。”便逃避似地跨轿走了。

周伯涛已经派周贵到郑家去通知过了。因此觉新陪了任医官同去时并不使郑家的人惊讶。国光让他们在客厅里坐了片刻等里面预备好了，然后请他们蕙的房间去。

任医官说中国话比祝医官说得好，他还向觉新谈起蕙的病原。他说，这是妇常有的一病，因为初次受胎，胎儿怀得低一，妇的便受到胎儿的压迫。妇虽然时时小便，总是来的少，而贮在胞里的较多。这样

“很简单的，不要怕，没有一危险，”任医官笑地安。

觉新到了平安桥医院，才知祝医官被一个姓丁的师长请到简看病去了。另一个任医官在那里。觉新以前也见过这个瘦长的法国人，便把他请了去。

任医官开始检查的工作。他把蕙的心、肺、肝、胃各都检查过了。他惊奇地摇摇说中国话：“没有病，完全没有玻”后来他又检查腹，忽然说：“知了。”于是他把各用收起，放包里面，和蔼地对觉新和国光两个人说：“这是膀胱炎，完全不要。不过要施小手术。”“施手术？”国光惊愕地问。

“他走了也好。横竖他不好的，”周老太太赌气地说。

“是，”觉新恭敬地应。陈氏和徐氏畏怯地望着周老太太不敢作声。婢女翠凤垂着手站在周老太太的椅背后。芸和枚少爷悄然坐在一个角里。芸始终不说话，不过她听见周老太太责备伯涛，却暗暗地兴，仿佛替蕙了一气。

周伯涛在厢房里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知觉新要走了，便来送他。陈氏、徐氏们陪觉新走到左厢房窗下，看见伯涛来，便站住让伯涛把觉新送去。枚少爷胆怯地跟在后面。他们走到大厅上，觉新快要上轿了，伯涛忽然嗫嚅地对他说：“明轩，今天又要累你跑一趟，真是抱歉之至。不过医生请去，如果郑家不愿意，你最好就早打发他走，免得郑家不兴。伯雄父对于旧学造诣很。他们不喜西医也是理所当然。”明轩是觉新的号，伯涛平时喜跟着周老太太叫觉新“大少爷”称“明轩”的时候不多。这番话似乎是他想了许久才说来的。

蕙躺在床上，上盖了一床薄被，脸上未施脂粉，显得十分黄瘦。觉新走到床前，亲切地唤了一声“蕙表妹”蕙不转地望着他，微微一笑，低声说：“大表哥，你好。”泪立刻从眶里迸了来。她连忙把脸掉向里面去，不给他看见。觉新觉得一阵心酸，但极力忍住，装笑容跟任医官、国光两人讲话。

“大少爷，请一趟西医，脉礼要多少？”周老太太看见伯涛默默地走开，也就渐渐地消了怒气，温和地问。

悄地走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