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问道:“四妹,五婶又骂过你是不是?”她忽然生起气来:“真正岂有此理!五婶总是拿四妹来出气。四妹,你今晚上就不要回去!”
“妈倒没有骂我,”淑贞摇头道。“今天上午她骂喜姑娘,爹帮忙喜姑娘讲了几句话,妈气不过,后来打了我几下。晚上爹不在家,妈看见喜姑娘逗九弟娃儿,她又生气。春兰打烂一个茶杯,她就打春兰。现在又跟喜姑娘吵。我害怕听她们吵架。我实在听不下去。我不晓得她们要吵多久!”淑贞说着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五婶也太没有道理,这样吵来吵去有什么意思?她就不想做点正经事情!喜儿原先是她自己的丫头,现在有五爸撑腰,她当然管不住。我们从前都说喜儿傻头傻脑,她现在也让五婶逼得硬起来了。真是活该!五婶怕五爸,所以对喜儿也没有一点办法。自己受了别人的气只敢拿亲生的女儿出气,真正岂有此理!”淑华气恼地说。她说到这里便用爱护的眼光望着淑贞,又带了点责备的口吻说下去:“四妹,也怪你太好了,你太老实了,你太软弱了!你什么都受得下去!我如果是你,”她竖起眉毛,两眼射出光芒“我一定不象你这样把什么都忍受下去。哪怕她是我妈,她骂我骂得不对,我也要跟她对吵…”
“你忘记了‘父要子亡,不亡不孝’的话吗?”觉民在旁边故意插嘴激淑华道。
“二哥,你不要激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淑华坦白地说,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仍然现出气愤的表情。“我不相信有这种不近人情的道理,无论什么事总有个是非,总得近情理。儿女又不是父母的东西,怎么就能够由父母任意处置?父母的话,说得不在理,就不应当听。难道他们喊你去杀人偷东西,你也要去?”
觉民高兴地笑了。他想不到淑华说得这样明白,而且她的主张是这样地坚决,他很满意,尤其因为这番话对淑贞或者可以作一个教训。不过他也还开玩笑地称赞道:“我不过说一句话,你就发了这一篇大道理。三妹,你现在倒可以做个女演说家。我出去替你宣传一下。”
“二哥,你又挖苦我,我不依你!”淑华噗嗤笑起来。她知道觉民赞成她的话。也很高兴。她又侧头去问淑贞:“四妹,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在淑贞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滴眼泪了。她听见淑华的问话,惶惑地答道:“我不晓得。”她看见淑华带着惊奇的(也许还带了一点失望的)眼光在看她,觉得很不安,连忙接下去说:“三姐,我比不上你。我什么都不懂。”她再想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那句简单的话却是真诚的自白。这说明了淑贞一生的悲剧。淑华和觉民同时用怜悯的眼光看淑贞,他们了解(不过程度是不同的)这句话的意义。淑华只知道一切的责备在这里都没有用处,淑贞并没有她(淑华)有的这样的机会。这个小女生下来就被放在一只巨大的手掌里,直到现在还没有脱出手心一步,所以始终受别人播弄。她(淑贞)目前需要的是同情、安慰和帮助。觉民跟淑华不同,他现在看到一条路了。“我要帮助她,我必须先使她懂得一切…”他这样想道。
绮霞端了脸盆进来,她一面说:“四小姐,你等久了罢。我们在厨房里头等了好半天才等到这盆水,”她又诧异地看他们,问道:“二少爷,三小姐,怎么你们都不坐?她把脸盆放到桌上去,又说:”四小姐,我给你绞脸帕。“
“我自己来,”淑贞说,就走过去从绮霞的手里接着刚刚绞干的脸帕。
“三妹,你好生陪四妹耍一会儿。我有事情,我走了,”觉民看见淑贞完全止了悲,便放心地嘱咐淑华道。
“你走罢,我晓得,”淑华带笑地回答,但是等到觉民掉转身子走到了门口,她忽然又唤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