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了一个。下面那个打死上面那个了。”

两个醉醺醺的犯人在一个角隅里翻天覆地的扑斗时，一时节旁边事外的人皆不说话。只听到一个卷着的人，一面息一面辱骂：“×你的娘，你以为我对不起你。婆娘们算个什么？婆娘们算个什么？…”似乎这个人正被压在下层，故话还在说着，却因为被人压定，且被人嘴边打了一拳，后来的话就糊不清了。

各有嘘嘘的声音，各在传递知会，有些犯人就了悬在院中甬上油灯的微弱灯光，蹲着在地面下田字棋，有些别的事情，怕事一来知，皆从这知会中得到了消息，各人就躺在原来所据的地面草堆里，装成各已安睡的样，让事的在门外用灯照照，且用长杆随意撞一两个草堆里那一团东西，看看是不是还在那里。事的一切照例的作着，一面照例的骂着许多丑话，一面听着这些丑话，于是这人看看甬上的油灯，检查一下各个铁门上的锁钥，靴橐橐的又走了。

稍静寂一会。

只听到与撞的钝声，拳同别的东西相碰的声音，木，瓶，镔铁锅，以及其他抛掷的声音。骨节戛戛发声，息，辱骂，同兽类咬牙切齿时那相似沉默的挣扎，继续着，不知在什么时节才可以告一段落。显然的，这里也有一些人，为了这个节日喝了不少酽冽的烧酒，被烧酒醉倒，发生着同别的世界也会同样发生的事情了。

“一个了，一个睡了。”

一会儿，只听到一钝声，一个人哎的喊了半个字，随后是一个打草鞋用的木榔槌，远远的摔到墙边铁条上复落在院中的声音。于是一切忽然静寂了。

因为过节的习惯，在×城还好好的存在，故在这地方，犯人们也照例得到了些过节的好。各人把那从上面发下来的一片，放在糙米饭团上，囫囵吃下后，各人皆望到天空的黄昏雨景，听到远的各市声，等候狱官来收封名。

于是就听到有人挣扎着，且一面糊糊的骂着：“×你的娘，你以为我对不起你。婆娘们算个什么？要你莫扼咙你不相信，你个杂，一下就相信了。你个杂。

当真阎王来了。

说话的多是据守屋角没有酒喝的人。在狱中喝酒是有阶级分的。

还有人为别的事说别的话，似乎毫不注意边附近殴打的。

“轻说，酒店老板阎王来了。”

…让开一，你个杂。“

极其厉害，各自远远的靠墙躺着，盼望莫误打到边来。结果则狱吏来，问讯是谁吵闹，照例吵闹的不肯说，不吵闹的谁也不敢说，于是狱吏的鞭，在每人上一两下，算是大家应得的待遇。

又有人说：“事的儿快来了，各人四十板，今天过节，我们不能为你们带累领这赏！”

另外黑暗一隅有上了年纪的人喊着：“四平，四平，不要打人命，放清醒！”

这人在外边开了一个酒铺，让靠近西城下等人皆为他那加有草烟的烧酒醉倒，也让这烧酒从一些人手中巧妙的偷运送到狱中来，因此就发了一小财。照××当地风气，一切官吏的位置皆可以钱买得，这人为了自己坐过一阵监狱，受过了一些鞭笞，故买了一个狱位置。这人作官以后，每每喝了一

黑暗中许多人又说话了。大家推论着。

这仍然是那个卷醉鬼说话的声音。名为四平的醉鬼，这时还压在他的上，可是因为已经被那一榔槌敲了，这压在下面的醉鬼，推了一阵，挣扎了一阵，总仍然爬不起来，一面还是骂着各样丑话话，一面就糊糊涂涂，把脸贴在霉的砖地上睡着了。

到后收号的来了，因为过节，狱官们的团圆酒还喝得不够量，虎虎的查看了一下，吩咐了几句照例的话，就走去了。

到了二更左右，有些人皆蜷成一团卧在稻草里睡着了，有些人还默默的思索到园外边的家中节日光景，有些人不知为什么原因，忽然吵闹了起来了。先是各人还各自占据到一个角隅里，在黑暗中互相辱骂，到后越说越纷不清，一个抛了一只草鞋过去，另一个就抛了一件别的东西过来。再到后来，两个人中有一个爬了起来赶过去理论，两个人即刻就在黑影里厮打起来了。

“把烧酒放烟的才真是杂！”

两人中有一个被打了。

“杂！成天骂杂，自己就是杂！”

又有人说：“打死一个就好了。打死一个，另一个命，这里就清静了。”

一个大眉、大、方脸、光，厚的下颏生了一络腮胡，六尺的人，手上拿了一个电筒，一长长的铁杖，踉踉跄跄的走过来，另外一个老年人提了一盏桅灯，似乎也喝了一杯，走路时见得摇摇晃晃。提灯的虽先开了门，到里面甬时却走在后面一，因为照规矩阎王应走在前。

“四平打不死的，若打死，早在堂上被夹板折磨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