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

天yu发白。一切皆静静的。这分沉静便yun育了稍后一时钢铁齐鸣的zhong子。

老同志伏在山地土沟边，shen穿破棉袄儿，见得多，听得多，胆量稳稳的，心沉沉的，不怕冷，不怕饿。

为的是会那么一手，有了经验，到时候天空中燕子似的钢铁飞窜“来，×你的娘，炸你个七块八块！”一下子把那个黑沉沉的玩意儿，向远chu1抛去，訇…一堆烟子，一堆石tou，一堆泥土，向上直卷。一口猛劲的犁，一只瞧不见的大手，这么一下翻起多少东西！那大tui，那手指，那点撕碎拉chang的内脏，起花的chang子，水蛇似的chang子。“来，×你祖宗，再来一下！”又再来了一下。

在那时节老同志是半疯的。空中的一切声音皆使他发疯。

“来，×你…”便又再来了一下。每一个动作相伴而来的是个cu俗的字眼，这包han了一zhong力量，一分气。

老同志可没有死，天知dao这是谁出的主意，勇敢人照例就不会轻易死。枪子儿常常赶人背后穿，你想跑，只一下子你便完事了。你不跑，你不会在冲过来的mao子以前完事。

嘘…一颗liu弹；一只紫色的鸟儿打tou上飞过去，一个信号，暴雨中第一滴雨点。来了，昨天的事又快来了。同天明一样，黑夜一走终究要来的。

一切过去了，黑夜和沉默皆已过去了。远chu1有了机关枪声音一阵，过后又异常沉静了。

天已亮，好象再不会有什么事。

老同志把手在空虚里抓了一把。看看风向什么方面chui。老同志shen伴一个小同志，一个学生，那ding圆圆的钢盔搁在tou上，代为说明他来到这儿还不多久。那学生哑哑的说：“老伴，老伴，别开玩笑，小心一点儿。”

“小心一点儿？小心你zuo皇帝的命！你是来干吗的？我问你。”

那一边便无回嘴声音了。

过一会儿，那dai了钢盗的学生却说：

“老同志，老同志，到了一万ding钢盔，今早冲锋时可不怕机关枪了。”

人年轻了一点，话说得那么傻，真象机关枪子儿单拣脑瓜子钻，别一chu1pirou不作兴穿过似的，故老同志听到这个时笑也不笑。后面的人要买帽子爱国，前面的可不要。他们要大炮小炮，要机关炮同向空中飞机瞄准的高she1炮，向谁去要？

从学生看来，这老同志正有点傻，那么勇敢，那么猛，不是傻子谁作得出？看看地面各chu1已现出了淡淡的lun廓，只壕沟如一条黑色带子，向高chu1爬去。学生问：“老同志，老同志，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为什么到这儿来？鬼明白。你为什么到这儿来？我问你。人明白的都不来，来的就不大明白。大家都想搬了宝贝向南边跑，不要脸，不害羞，留下xing命zuo皇帝，这块土地谁来守。”

“你有家，…有土。”

“我有田土舍不得离开吗？我有坟土。mao子来了，占去咱们的土地，祖宗出了多少力，liu过多少血，家门前一块fei土让他们拿去，不丢丑？读书人不怕丢丑我可怕丢丑。站不住了，脑瓜子炸了，xiong脯瘪了，躺到那炮弹犁起的坑里去，让它烂，让它腐。赶明儿有人会说：”老同志不瘪，争一口气，不让自己离开窄窄的沟儿向宽chu1跑。他死了，他ying朗，他值价。‘“那学生一句话不说，也把手在空气中捞了那么一下，想爬过来一点，似乎要亲老同志一下，老同志说：”伙计，小心点，不是玩的。“

“得啦，我让你去zuo皇帝。我把你这个。”他想脱下那ding帽子，这帽子使他害了羞。

啵…

一下子小chu3儿完了，放翻了，一个gun便转到壕沟里泥水中去了。一ding钢盔留在老同志shen边。

“发明这玩意儿！”老同志dao。“天空中落雪子时，dai它到tou上去，挡一阵雪子。送来一万ding，好象全望着别炸碎脑子，枪子儿赶别chu1进，把受伤的填满一个北京城，让人知dao抵抗了那么久，伤了那么多，就来讲和似的。妈妈的，你们讲和我不和。我怕丢丑。我们祖宗并不丢丑。”

稍远chu1有了枪声，左边有了枪声，右边有了枪声，老同志摸摸shen边，shen边有一十七个炸药作馅的铁bang槌。寒气中一切皆结了冰似的；空气结了冰，铁也结了冰。

一九三三年三月，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