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老太太是怄气死的。”

鸭伯伯去见五爷禀白“溪的贵生已经看过了桐，山向，今年霜降又早，桐全熟了，要捡桐差不多了。贵生看五爷还有什么话告他。”

“不多久在城里听说又输了五千。后来想冲一冲晦气，要在潇湘馆给那南湘妃挂衣，六百块钱包办一切，还是四爷帮他同那老婊说妥的。不知为什么，五爷自己临时又变卦，去孚洋行打那三抬一的字牌，一夜又输八百。六百给那王开苞他不，倒八百去熬一夜，坐一夜三拐轿，完事时给人开玩笑说：谢谢五爷送礼。真气坏了四爷。”

一个从城里来的小秃，老军务神气，一面笑一面说：“人说我们四老爷实缺骑兵旅长是他自己玩掉的。一个人玩，衣禄上有一笔账目，不玩见阎王销不了账，死后来生还是玩。上年军队扎在汝南地方，一个月他玩了八个，把那地方尖货全用过了，还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女人都是脬成的，要不得。一白得象灰面，松塌塌的，一儿无意思，还装模作态，这样那样。‘你猜猜多少钱。四十块一夜，除王八外块不算数。你说，年青人外胡闹不得，我问你，我们哥们想胡闹，成不成？一个月七块六，火三块三除外还剩多少？不剃，不洗衣，留下钱来一年还不够玩一次，我的伯伯，你就让我胡闹我从哪里闹起！“

“炒韭菜，各人心里。我们五爷姑娘不了他的钱，骨可迷住了他。往年同老太太在城里住，一夜输二万八，家跟五爷上门来取话，老太太面，怕五爷丢丑，以后见不得人，临时要我们从窖里挖银，元宝一对一对刨来，数给家。还清了债，笑着向五爷说，‘上当学乖，下不为例。’手气不好，莫下注给人当活元宝啃，说张家报应！”

“可是五爷为人有孝心，老太太死时，他办丧事了七七四十九天场，了一万六千块钱，谁不知这件事！都说老太太心好命好，活时享受不尽，死后还带了万千元宝锞，四十个丫老妈照箱笼，服侍她老人家一路往西天，闹得比段老太太丧还人多，执事挽联一里路长。有个孝尽孝，死而无憾。”

贵生一

鸭伯伯说：

城里来的四爷正同五爷谈卜术相术，说到城里中街一个杨半痴，如何用哲学光推人年吉凶和命贵贱，把个五爷说的眉飞舞。听说贵生来了，就要鸭叫贵生来有话说。

贵生看过桐，回到家里，晚半天天还早，就往围去禀告五爷。

到围时，见院里搁了一轿，几个脚夫正闭着蹲在石碌碡上旱烟。贵生一看知城里另外来了人，转往仓房去找鸭伯伯。鸭伯伯是五老爷围里老长工，每天坐在仓房边打草鞋。仓房不见人，又转往厨房去，才见着鸭伯伯正在小桌边同几个城里来的年青伙坐席，用大提从黑瓮缸里舀取烧酒，煎千鱼下酒。见贵生来就邀他坐下，参加他们的吃喝。原来新到围的是四爷，刚从河南任上回城，赶来看五爷，过几天又得往河南去。几个人正谈到五爷和四爷在任上的有趣故事。

贵生不想喝酒，捧了一大包板栗，到灶边去，把栗放在灰里煨栗吃。且告给鸭伯伯，五爷要他上山看桐，今年桐特别好，过三天就是白，要打桐也是时候了。哪一天打，定下日，他好去帮忙。看五爷还有不有话吩咐，无话吩咐，他回家了。

五爷说“贵生，你看过了我们南山桐吗？今年桐好的很，城里油行涨了价，挂牌二十二两三钱，上海汉洋行都大。报上说欧洲整顿海军，预备世界大战，买桐油漆大战舰，要的油多。洋喜充面，不国家穷富，军备总不愿落人后。仗让他们打，我们中国可以大发洋财！”

“脚狗不是白面猫，各有各的脾气。银到手哗喇哗喇，你说莫，这哪成！这些人一事不作偏有钱，钱财象是命里带来的。命里注定它要来，门板挡不住；命里注定它要去，索链缚不祝王匠捡了锭银，睡时搂到怀里睡，醒来银变泥。你我是穷人，和黄姑娘无缘，和银无缘，就只和酒有缘分。我们喝完了这碗酒，再喝一碗罢。贵生，同我们喝一碗，都是哥弟兄，不要拘拘泥泥。”

鸭伯伯说：

都是。因为一个土塍上有一片长藤，上面结了许多颜乌黑的东西，一群山喜鹊喳喳的叫着，知八月瓜已成熟了，赶忙跑过去。山喜鹊见人来就飞散了。贵生把藤上八月瓜全摘下来，装了半斗笠，预备带回去给桥金凤吃。

“五爷人倒好，这门路不象四爷钱。玩也玩得有分寸，一百八十随手撒，总还定个数目。”

另一个儿将爷说：

贵生院里时，担心把五爷地板脏，赶忙脱了草鞋，赤着脚去见五爷。

“五爷怕人笑话，所以面给人看。因为老太太生前面，五爷又是过房的，一过来就接收偌大一笔产业。老太太如今归天了，五爷钱再多也应该。了钱，不特老太太有面，五爷也有面。人都以为五爷傻，他才真不傻！若不是骨迷心，他有什么可愁的！”

“可不是。三万块钱挣了一个大面，有涵养也不能不心疼！明明白白五爷上了人的当，哑吃黄连，怎不生气？一包气闷在心中，病了四十天，完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