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我们是孤儿寡母不中用的人，靠到三两个亲戚帮忙，守着你伯伯遗下这薄薄产业，平时没有事，还时常被不三不四的滥族歪戚来欺侮，借重那些披老虎的军队来捐来刮。果真象你所说的话，把你大妹妹一轿送上山去，事情一张扬，怕他们官兵不更半夜来抄你伯妈的家吗？可怜你伯伯，从小时候受了许多苦，由学徒弟担布担漂乡起，挨了多少风雪，费了多少心血，积下这一薄薄产业，不能给自己受用，不能给儿孙受用，还来由你大妹妹的事丢掉！老人家地下有知，心中总也会不安吧。

“老哥，事情是怎么？”三老板把那一帖薄纸递过去，极亲昵的低声探询那喽啰。

二十一那天得到你一个信，舅舅念我听，你意思我通晓得了。你大妹妹有那么大一个人了，我年来又总是病缠，也愿意帮她早早找一合式人家的。你既喜你大妹妹，就把来送给你，我有什么不愿意？但你说是要送上山来，这就太使我为难了！

信由三老板执笔，写成后，托从八蛮山脚下城的乡下人带了去，一切一切，还不让大妹妹知。

“不必，三老板不必！送个收条，趁早，走到——南街上我也还有事。”

许多事得你照料到，即如前次抢场那一次，街上搅得什么样，宅下却连一匹也不失，我们娘女都时常求菩萨保祐你的。大概你也还记得你大妹妹的父亲在生时，对你的一些好。如今你大妹妹的爹不在了，将来的许多事，还都要你看顾！

三老板把收条并两张玉记油号的票摺成一帖送到喽啰边时，同时学徒也端过一杯茶放到柜上了。

他数着钱票同收据，摺成更小一束，到麂抱肚里去，若不曾听到三老板的问话。

“喝杯酒吧，”三老板回过去“怎么不拿——”正立在三老板后想听听消息的一个学徒，给三老板一吆喝，打了个蹿，忙立定。

山上哪里是你大妹妹住的地方呢？这不但不是你大妹妹住的，也不是你长久住的！山上不是人住的地方，（阿弥陀佛，我并不是说你现在住到那里，就不是人！）现刻大妹妹就多病瘦弱，要她上山，就是要她速死！

宋伯娘并不糊涂。利害虽比较了下，但比较的结果，还是女儿可贵。依她意思，对这信置之不理。然而三老板是晓事的人，男汉见事也多，知这是不能用“不理”来结束的事，当时就把大老板也找来，商议的结果，是极委婉的复一封信，措词再三斟酌，并赔不是，把两千块钱写上去，求宽宥，且加上“若果照来信所说办去，只见得两方都不利”的话。然而这话实在是无证据，不过除了这样一说，要找更其有力的话时，在但会打算盘的三老板手笔下，也不是很容易的。

或者，山上实在是寂寞，找不个人来贴，我这里拿两千块钱去，请人到别县去买个好一的小妇，将来招安后，再慢慢商量也不迟！若是要用钱，我就叫人告知龙潭庄上拨付。

你能把事业放下了，（大丈夫应得建功立业，从大路上走去，这是你知的。）只要你喜你大妹妹，大妹妹总还是你的。以后什么事也不要，守着你大妹妹，在我边，我是能养得活你的，只要你愿意。

“是要款？”三老板又补了一句。

请把个收条，我想赶转到三桥去歇，好明早上山回信。“

你年纪有那么大了，本来是应得找个屋里人，将来养儿育女，也好多有人。不然，你大哥又才去世，你又是这样跑四方的人，剩下个嫂嫂，躲到乡下去，抱起你大哥灵牌守节，总不是事！我是平素就喜你为人，有作有为，胆大，聪明，大妹妹的父亲在时，也就时常说到你是一个将来的英雄的。你大妹妹虽说读了两句书，从小见面的，想来也不会不愿意帮助你建功立业。不过你现今走的是这样一条路，就说是暂时，且不于本心，万一有一天事情不顺手，落到军队手上，他们能原谅你不是于本心的暂时落草，就让你无事吗？

你纵不怕官兵，我是舍不得你伯伯的故土的。照你的话，宋家的一切是完了，就是你所喜的大妹妹，也未必活得下去。

这都莫说了。我们的铺，同我这条老命，即或都不要了，但你大妹妹父亲的故土要不要？他们官兵，什么事不，他晓得这事，他不会用刨挖你伯伯的坟山暴尸骨来恐吓人吗？倘若是他们同你当真这样翻脸起来，为你大妹妹一人的缘故，把手边守着这先人血汗一齐丢掉，还得使睡在地下安息了的老骨暴，让猪狗来拖，我这病到快完事了的人，一天三不知，油尽灯熄，到地下会到你伯伯，要我拿什么脸来对他？

“不，不，你念给大太太听时自知。要你们二十八以前回山上一个信。…好，好，”他把斗篷上“谢谢三老板的烟茶，我走了。”

这信是我在你大妹妹的三舅旁边讲，要他代写的。你看到别人欺侮我孤儿寡母，都是要来打抱不平的。我把这事情照你所说的利害，实在也比较一下了，我说这些话也不尽是为我着想，我这老骨活到世上也活厌了，要死也很死得了。我

刚打午炮，不会烧火煮夜饭吧。

第二信

义侄儿英鉴：——

来人当真很匆忙（但并不慌张）的走去了。三老板把信拿后屋去后，柜上那个有四季的茶杯里的茶还在烟。

看信的是庆记布庄的事，大妹的三舅舅，他把信念给宋伯娘听。那时大妹妹并不在旁边，她到南街吃别一个女人的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