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离不了象征。唯其象征，简单仪式中即充满牧歌的抒情。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客人真麻烦老太太！麻烦这位大！老太太实在过累了，应当早早休息了吧。”

现在我又呼于这个现代传奇中了。炭盆中火星还在轻微爆炸。假若我早醒五分钟，是不是会发现房门被一只手轻轻推开时，就有一双睛一张嘴随同发现？是不是忍着笑踮起脚到房中后，一面整理火盆，一面还向窗悄悄张望，一朴质与狡猾的混和，只差开“你城里人就会客气。”到这情形下，我应当忽然跃起，稍微不

的确是，城里人就会客气，礼貌周到，然而总不甚诚实得。好象这个批评当真是从对面来的，我无言可回，沉默了。

等等就会走去，难也必须和老太太两人一走？倘若不，我又应当怎么样？这一切，对于我真是一份离奇的教育。我不由得不笑了。在这些无无绪遐想中，我可说是来到乡下的“乡下人”

到两人为我把床铺整理好时。老太太就拍一拍那个绣有‘长命富贵”的扣枕帕的旧式枕，中轻轻的近于祝愿的语气说：“好好睡，睡到大亮再醒，不叫你你就莫醒！”且把衣袖中预藏的一个小小红纸包儿，悄悄的到枕下去。我虽看见只装作不曾看见。于是，两个人相对笑笑，有会于心的笑笑，象是办完一件大事，摇摇灯座，油还不少，扭一扭灯，看机关灵活不灵活。又验看一下茶壶，炖在炭盆边很稳当。一母的贴，把凡是想得到的都注意一下，再就说了几句不相闲话，一齐走了。我因之陷一完全孤寂中。听到两人在院转角踏雪声和笑语声。这是什么意思？充满好奇的心情，伸手到枕下掏摸，果然就抓住了一样东西，一个被封好的谜。试小心裁开一看，原来是包寸金糖，知老太太是依照一乡村古旧的仪式。乡下习惯，凡新婚人家，对于未结婚的陌生男客，照例是不留宿的。若特别客人留在家下住宿时，必祝福他安睡。恐客人半夜里醒来有所见闻，大早不知忌讳，信胡说，就预先用一包糖甜甜，封住了嘴。

即带羞怯的微笑，关不住青生命秘密悦乐的微笑。可是，事实上这时节她却一声不响，不笑，只静静站在那个楠木板大床边，帮同老太太为我整理被盖。我站在屋正中火盆边，一面烘手，一面游目四瞩，欣赏房中的动静：那个似静实动的白发髻上的大红山茶，似动实静的十七岁姑娘的眉目和四肢，…那双清明无邪的睛，在这个万山环绕不上二百五十人家的小村落中看过了些什么事情？那张带俏的小嘴，到想唱歌时，应当唱些什么歌？还有那颗心，平时为屋后大山豺狼的长嗥声，盘在缸边碗大黄蛇的歇凉呼气声，训练得稳定结实，会不会还为什么新事情面剧烈跃？我难还不愿意放弃作一个画家的痴梦？真的画起来，第一笔应捕捉睛上的青光辉，还是应保持这个嘴角边的温情笑意？我还觉得有不可解，整理床铺，怎么不派个普通长工来帮忙，岂不是大家省事？既要来，怎么不是一个人，还得老太太同来？

从那个忍着笑代表十七岁年纪微向上翘的嘴角，我看一回答，意思清楚分明。

“哪样对不起？你们城里人就会客气。”

我因为记得一句俗话“境问俗”早经人提及过，可绝想不到自己即参加了这一角。我明早上将说些什么？是不是凡这时想起的，也近于一忌讳？五十里的雪中长途跋涉，已把我得十分疲倦，在灯火煌煌笳鼓竞赛的喜筵上，甜酒和笑谑所酿成的空气中，乡村式的乐的注，再加上那个十七岁乡下大姑娘所能引起我的幻想或联想，似乎把我灵魂也得相当疲倦。因此，躺那个和、轻、有草果香味的棉被中，不多久，就被睡眠完全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