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说索债一类事。对骂算赌博,据同我来此的这位先生说,这方法是从长沙传来,本来这地方先年是不曾有的。
我曾亲眼见过三个八岁左右小孩子比赛掷骰子,六颗花骨头在一个大土碗中转,他们的眼,口,甚至于可以说是鼻子,那种敏捷,骰子一落碗便能将名色喊出,风快的又掷第二手,我还以为是在玩魔术!
在学校中背书,或者作数学题,也可以拿来赌三两个小钱,这是很平常的事。作学生的不会,就为其他人笑话。
据说在元宵以前——可惜我不曾赶得上了——这地方玩狮子灯或龙灯,全是赤膊。膀子是露的,背肩是露的,胸脯照例也是露的。他们全是不到十五岁的男孩子。这样勇敢无畏的熬着风雪的寒冷,回头到一个人家,用蓬蓬的鼓催讨温暖,便给以满堂红的小鞭炮,四两硝的烟火筒,子母炮,黄烟,…(全是烧得人死的!)在这些明耀花光下,在这些震耳声音中,赤膊者全是头包红帕子,以背以胸迎接这些铁汁与炸裂,还欢呼呐喊,不吝惜气力与痛苦,完成这野蛮壮观。这是赌博。他们的赌注是一口“气”这地方,输气比输钱还重要,事很奇怪,说来也难使人相信。
在私塾中读书的,逃学也成了一种赌输赢行为。对家是先生。拿一群学生打比,先生是摆庄的人。赌输了,回头自己把板凳搬来挨一顿打,赢了的则痛痛快快玩一整天;喔,我说错话了,这种赌是输赢全可以玩的。不过手法不高明的便应挨庄家一顿板子。这种赌博凡是这地方的小孩子全会,不会或者会而不敢的,当然是那所谓无出息的孩子了。
用很巧妙的手法,到那收了生意的屠桌边去,逮住苍蝇一只或两只,把这苍蝇放到地坪上去逗引出两群蚂蚁来,让这因权利而生气的蚂蚁决斗,自己便呆在旁边看这战争,遇到高兴且可以帮助某一处的弱者,抵抗胜利一方面,凭这个虫子战争也可以赌输赢,虽然赶不及中国人在其他方面赌输赢的数目大。
遇到两只鸡在街上打架,便有人在旁边大声喊叫,说出很动听的言语,如象“花鸡有五文,陪三文也成”“黑短尾鸡有十文,答应下来的出一半钱吧”…这是减价拍卖赌博的。只要旁边还有其他人在,这注子便不愁无人接应的。所打的是两只狗,或者两个人,他们却不问,仍然很自然的在这两个战士行为上喊定注下来,也不问这战士同意不同意。不过有熟识这战士必要的,是为得既明白过去的光荣与英武,则当喊注时不至于心虚。他们互相了解对方的一切,也比张作霖、吴佩孚以及近来许多中国新兴军阀,互相了解对手拳脚还深彻。(上面列举各样人名,全是中国伟人,全很能操练军队,在中国内地各处长年打仗杀人。又明国际法,在内战时还能好好保护外人。除用各样口号鼓励自己的手下中国人,打死其他伟人手下的中国人以外,很少对外人加以非礼的行为的。)傩喜先生,你别以为中国人是蠢人。有这观念是错误的。
至少我见了这些赌博的巧妙就非常敬服。还听到说的是赌博还可以把妻作注,这大约同童话上的狮子王故事相似,我不很懂这意思。同我说到这事的那女孩子也象不大明白,若是你要明白这个,以后有机会再问去好了。
…
别了,先生。这烛只剩下一寸,我不得不结束这信。我要睡了。这里老鼠分外多,这住处简直是它们的住处。在白天,那么大方的到地板上散步,若不是它们也出房租给房东,我不敢相信它们有这样大胆的。我每天睡时至少也得留一寸蜡烛,就是打发它们,这规矩我看并不算奇怪,不过假若遇到点的是洋灯,就有点对不起它们了。
它们要烛大约象小学生要钱,就是拿去赌,我猜的。…哈,还不让我上床,就来问我讨索了。傩喜先生,我告你,这些小东西,衣服一色灰,比这里小学生制服美观整齐得多,这时就派出代表上到我的桌上了,我不睡不成。
我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