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从一个小堂里，跑一个壮实得象厨模样的年青人来，脸儿红红的似乎等了我许久的样，见了我就一把揪着衣角不放。我是一个医生，被一个不识面的人当街揪着，原不算什么奇怪事情，我因职业的经验，养成惯于应付这些事情的人了。那时这人既揪着我不放手，我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说：“怎么样，我的师傅，是不是油烧了你那最好帮手的指？‘好象这句话只是我自己说来玩玩的一句话，他明白医生是常常胡估计当前的主顾的，只说着’你来了真好‘，就拉着我向一条小巷里走去。我一面走一面望到这厨大师傅模样的年青人侧面，才明白我有了糊涂。我认识他是地保一类有分的人的儿了。我心想一定是这憨人家里来了客，爸爸嘱咐他请几个熟人作陪，故遇到了我后，就拉着跑回家去了。这酒我并不想喝的，因为陪什么委员我并不兴趣，我说：”老弟，你慢走一，我要问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能把我随便拉去的，我这时不可为你陪什么阔人喝酒，我不能受你家的款待。我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即刻去，我是一个郎中，偷闲不得，李家请我开方，张家请我开方，我的事情很多！’可是这个人一句话也不说，还是把我拖着走过一条有粪的肮脏小巷，又从一个园墙缺爬去，经过一个菜园，我记得我脚下踹倒了许多青菜。我们是那么匆忙，全是从菜畦上践踏，毫不知顾惜这些的菜苗。你们明白的，一个医生照例要常常遇到这类稀奇事情的，人家的儿中风了，什么太太为一百钱赌气闹玩似的用绳到颈项上去了，什么有分的胖跌到地下爬不起了，总而言之，这些事情在这个小城里成天会发生一件两件。了事的人，第一个记起要找寻的便是医生。照例他们见了你话也不必多说，只要一手捞着你就带着你飞跑，许多人疑心你会逃脱，还只想擒你的衣领，因为那么才可以走得更快一。若不是我胁下常常夹了一个药包，若不是我在这市镇上很有了些年岁，那些妇人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时，蓬散发泪汪汪当街一把扭着，不让我分辩，拖着就走，不是有许多笑话了吗？

这里跑跑那里望望的一个人，就是社会上应分活动不定的一个小，就因为这分，我同这个妇人住在一，有十天守着这样一个妇人过日，多稀奇的一件事！

我的失踪是三月十七，这个日你们是知的。那天的好天气你们一定还有人记得。

他每天就这么想，为这些人事光景暗暗的叹息。他每天还得各去找那些新的惆怅，每天必有机会可以碰到一件两件。…让我说正经事情吧，我不是

如今就正是这样。这人拖我从菜园里走，我也随了他走，这人拖我从一个农庄人家前门走又打后门走，我也毫不觉得奇怪。我听到有些狗对我汪汪的吠，有许多从上飞过去，心里却想这一定不是喝酒陪客的事，一定了别的什么岔，这人才那么慌张失措，才那么着急，这人家里或者有一个人快要落气了，或者已经落气我赶去也无济于事了。想到这样还想到那样，我的酒意全失于奔跑中。我走得有发，却很愿意快到一，看看是不是我还能帮这个人一忙。一个医生人人都说是没有良心同情的，你们可不知当我被一个陌生人拉着不放向前奔窜时，我心里涌着多少同情。我为一自私，为了一可以说是不明的情，我很愿意有许多人都在垂危情形中，却因为我治得法回复转来。

为什么就到了这里，我真一不清楚。听到象是很熟耳的一个人喊我的声音，我回去看时，才见到两个人，却不知在什么地方曾认识过。他们向我，要我那铺里去。本来我不想答应的，因为我觉得有了很久不曾到过十里铺来，十里铺象已很闹许多了，我想沿街走去，看看有什么人在路上害病没有。

我把话说得有糊涂了，忘了怎么样就发生了这样事情。

我要那自信，就是我可以凭我这经验以及忱，使我的病人都能化险为夷。可是，经过我的诊治，不拘是害急病的，害痨病的，他一连到过我有好几回，或是我到过他一连有好几回，到后当他没有办法死去的时节，我为了病人的病，为了自己的医，我的寂寞，谁也不会相信有那么久那么。我常常到街上遇见一些熟人的脸孔，我从这些脸孔上，想及那人请我为他家里人治病时如何张惶遽，到后人要死了他又如何悲哀，人死过一阵了他又如何善忘，我心上真有说不尽的难受。你们看，这就是你们说的没良心的医生的事！

听我说罢，不要那么笑我！我不是说笑话，我要告诉你们我为什么同一个妇人住了十天的事，我并不把药方写错，我只把秩序稍稍而已。

这个天来了时，呀草呀使人看来好象不大舒服，尤其是太，晒到人背上真常常使人生气。我又不是能够躲到家里的人，我的职务这四月来派上了多少分差事，人家客客气气的站到我面前说：“先生，对不起，××又坏了，你来看看罢，对不起，对不起！‘或者说：”我们的宝宝要先生给他药，同时我们为先生预备得有好酒。’…我这酒哪里能戒绝？天气是这样和，主人又是这样殷勤，莫说是酒，就是一杯醋我也得喝下肚去。就因为那天在上东门余家，喝了那么一杯，同那老太太谈了半天故事，我觉得有醉意，忽然想起一些小孩的事情，我不愿意回转到我的家中等待病人叫唤了。到后我向上东门的街上走了一阵，了街，又到堤上走了一阵。这个雨后放晴的晚，给我的血兴奋起来，我忘记了我所走的路有多远。待到我把脚步稍稍停顿留在一家店铺前面时，我有糊糊涂涂，好象不知不觉，就走了有十里路远近，停脚的一家，好象是十里庄卖洋线最有名的一家。

若是这里的警察，全不认识我，他为了执行他那神圣的责任，见到这情形，我不是还得跟他到局里去候质吗？可是我是一个成天在街上走，成天在街上被拉的人，大家对我都认识了，大家都不注意我被人拖拖拉拉是为什么事了。我自己，自然更不能奇怪拉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