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里?布拉巴宗领进来。
格雷戈里?布拉巴宗,空有一个好名姓,并不是个浪漫人物[注]。这人长得矮而胖;除掉耳朵旁边和后颈有一圈黑鬈发外,头秃得就象只鸡蛋;满脸红光,看去就象要裂成一大堆臭汗一样,骨碌碌的乌眼珠,多肉的嘴唇,厚厚的下巴。他是英国人,我有时在伦敦落拓不羁人士的宴会里碰见他。人很热闹,开心,总看见他咧着嘴笑,可是,你不用是一个出色的人物评判者,就可以看出他和人家那种嘻嘻哈哈的亲密不过是一种遮盖,这里面还有很精明的生意经。多年来,他在伦敦都是最成功的屋内装饰家。他有一副很洪亮动人的嗓子,和一双小而肥的富于表情的手。
只要来一套动人的姿势,一大串兴奋的字眼,他就能推动一个踟蹰不决的主顾的想象力,使人简直没法拒绝那在他好象是一份盛情的交易。
管家重又托了一盘鸡尾酒进来。
“我们不等伊莎贝儿了,”布太太拿起一杯酒时说。
“她到哪儿去了?”艾略特问。
“跟拉里打高尔夫去的。说她也许要晚一点。”
艾略特转向我说“拉里是劳伦斯?达雷尔。伊莎贝儿算跟他订婚了。”
我说“艾略特,我不知道你喝鸡尾酒。”
“我不喝,”他一面忿然回答,一面呷着手里的酒“可是,在这个禁酒的野蛮国度里,你有什么办法?”他叹口气“巴黎有些人家现在也预备这东西了,环交通把好习惯都搅糟了。”
“简直胡扯淡,艾略特,”布太太说。
她的口气相当温和,然而坚决,使我不由而然觉得她是个有个性的女人;我并且从她看艾略特那种信然自得的神情,可以猜出她丝毫没有把他当作了不起。我肚子里寻思,不知她把格雷戈里?布拉巴宗看作是哪一等人。布拉巴宗进来时,我就看见他用内行的眼光把屋子里扫一下,两道浓眉不知不觉抬了起来。这的确是间奇怪的屋子。壁纸、窗帘布、椅垫、椅套,全是一式的图案;壁上厚重金镜框里挂的油画,显然是布家人在罗马时买的。拉斐尔[注]派的圣母,基多?里尼[注]派的圣母,苏卡吕厄[注]派的风景,庞厄尼[注]派的古迹。还有他们住在北京时的纪念品,雕得都满的海梅桌子,巨大的景泰蓝花瓶,还有些是从智利或者秘鲁买来的,硬石刻的胖人儿,陶制的瓶子。一张奇彭代尔的书桌。一只嵌术细工的玻璃橱。灯罩用白绸做的,不知道哪个鲁莽画家在上面画了些穿瓦托式装束的牧羊男女。屋子看上去真使人作呕,然而不懂什么缘故,却还顺眼。这里有一种安逸的,住了人的气氛,使你觉得这许多荒乎其唐的大杂烩自有它的道理。所有这一切凑合不上的东西都属于同一类,因为它们是布太太生活的一部分。
我们才喝完鸡尾酒,门开处,进来一个女孩子,后面跟着一个男子。
“我们迟了没有?”她问。“我把拉里带回来。可有他吃的吗?”
“想来有吧,”布太太笑着说。“你按下铃,叫尤金添、位子。”
“他才替我们开门的。我已经告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