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恐怕我还不过十一二岁。我们鲁镇的习惯，本来是凡有嫁的女儿，倘自己还未当家，夏间便大抵回到母家去消夏。那时我的祖母虽然还康建，但母亲也已分担了些家务，所以夏期便不能多日的归省了，只得在扫墓完毕之后，空去住几天，这时我便每年跟了我的母亲住在外祖母的家里。那地方叫平桥村，是一个离海边不远，极偏僻的，临河的小村庄；住不满三十家，都田，打鱼，只有一家很小的杂货店。但在我是乐土：因为我在这里不但得到优待，又可以免念“秩秩斯幽幽南山”⑸了。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草所发散来的清香，夹杂在气中扑面的来；月便朦胧在这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

就在我十一二岁时候的这一年，这日期也看看等到了。不料这一年真可惜，在早上就叫不到船。平桥村只有一只早晚归的航船是大船，决没有留用的理。其余的都是小船，不合用；央人到邻村去问，也没有，早都给别人定下了。外祖母很气恼，怪家里的人不早定，絮叨起来。母亲便宽伊，说我们鲁镇的戏比小村里的好得多，一年看几回，今天就算了。只有我急得要哭，母亲却竭力的嘱咐我，说万不能装模装样，怕又招外祖母生气，又不准和别人一同去，说是怕外祖母要担心。

至于我在那里所第一盼望的，却在到赵庄去看戏。赵庄是离平桥村五里的较大的村庄；平桥村太小，自己演不起戏，每年总付给赵庄多少钱，算作合的。当时我并不想到他们为什么年年要演戏。现在想，那或者是赛，是社戏⑹了。

外祖母和母亲也相信，便不再驳回，都微笑了。我们立刻一哄的了门。

我们每天的事情大概是掘蚯蚓，掘来穿在铜丝的小钩上，伏在河沿上去钓虾。虾是世界里的呆，决不惮用了自己的两个钳捧着钩尖送到嘴里去的，所以不半天便可以钓到一大碗。这虾照例是归我吃的。其次便是一同去放，但或者因为等动了的缘故罢，黄都欺生，敢于欺侮我，因此我也总不敢走近，只好远远地跟着，站着。这时候，小朋友们便不再原谅我会读“秩秩斯”却全都嘲笑起来了。

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轻松了，也似乎舒展到说不的大。一门，便望见月下的平桥内泊着一只白篷的航船，大家下船，双喜前篙，阿发后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舱中，较大的聚在船尾。母亲送来吩咐“要小心”的时候，我们已经开船，在桥石上一磕，退后几尺，即又上前了桥。于是架起两支橹，一支两人，一里一换，有说笑的，有嚷的，夹着潺潺的船激的声音，在左右都是碧绿的豆麦田地的河中，飞一般径向赵庄前了。

和我一同玩的是许多小朋友，因为有了远客，他们也都从父母那里得了减少工作的许可，伴我来游戏。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公共的。我们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有几个还是太公，因为他们合村都同姓，是本家。然而我们是朋友，即使偶而吵闹起来，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少少，也决没有一个会想“犯上”这两个字来，而他们也百分之九十九不识字。

诚然！这十多个少年，委实没有一个不会凫的，而且两三个还是的好手。

总之，是完了。到下午，我的朋友都去了，戏已经开场了，我似乎听到锣鼓的声音，而且知他们在戏台下买豆浆喝。

这一天我不钓虾，东西也少吃。母亲很为难，没有法想。到晚饭时候，外祖母也终于觉察了，并且说我应当不兴，他们太怠慢，是待客的礼数里从来没有的。吃饭之后，看过戏的少年们也都聚拢来了，兴兴的来讲戏。只有我不开；他们都叹息而且表同情。忽然间，一个最聪明的双喜大悟似的提议了，他说“大船？八叔的航船不是回来了么？”十几个别的少年也大悟，立刻撺掇起来，说可以坐了这航船和我一同去。我兴了。然而外祖母又怕都是孩，不可靠；母亲又说是若叫大人一同去，他们白天全有工作，要他熬夜，是不合情理的。在这迟疑之中，双喜可又看底细来了，便又大声的说“我写包票！船又大；迅哥儿向来不跑；我们又都是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