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不，大…大大前天。”

忽然远远地有一阵脚步声来，立刻使他起来了，走房去，却知是对面的寓客。

白问山却毫不介意，立刻起玳瑁边墨晶镜，同到靖甫的房里来。他诊过脉，在脸上端详一回，又翻开衣服看了，便从从容容地告辞。沛君跟在后面，一直到他的房里。

“什么时候，起的？”普悌思两手在侧的袋里，凝视着病人的脸，慢慢地问。

他一听到这低微兴的声，便失望，愤怒，几乎要奔上去叱骂他。但他接着又看见伙计提着风雨灯，灯光中照后面跟着的鞋，上面的微明里是一个大的人，白脸孔，黑的络腮胡。这正是普悌思。

他在等待的厌倦里，心的张慢慢地弛缓下来了，至于不再去留心那些汽笛。但凌的思绪，却又乘机而起；他仿佛知靖甫生的一定是猩红，而且是不可救的。那么，家计怎么支持呢，靠自己一个？虽然住在小城里，可是百也昂贵起来了…。自己的三个孩，他的两个，养活尚且难，还能学校去读书么？只给一两个读书呢，那自然是自己的康儿最聪明，——然而大家一定要批评，说是薄待了兄弟的孩…。

“先生，他发烧…。”沛君着说。

对面的寓客还没有回来，照例是看戏，或是打茶围〔2〕去了。但夜却已经很了，连汽车也逐渐地减少。烈的银白的月光，照得纸窗发白。

他像是得了宝贝一般，飞跑上去，将他领病人的房中。两人都站在床面前，他擎了洋灯，照着。

几回攻击中医的话：况且追请普大夫的电话，他也许已经听到了…。

这立刻使他手脚觉得发冷。

他走房去起灯来看，靖甫的脸更觉得通红了，的确还现更红的，睑也浮起来。他坐着，却似乎所坐的是针毡；在夜的渐就寂静中，在他的翘望中，每一辆汽车的汽笛的呼啸声更使他听得分明，有时竟无端疑为普大夫的汽车，起来去迎接。但是他还未走到门，那汽车却早经驶过去了；惘然地回，经过院落时，见皓月已经西升，邻家的一株古槐，便投影地上，森森然更来加了他郁的心地。

后事怎么办呢，连买棺木的款也不够，怎么能够运回家，只好暂时寄顿在义庄〔3〕里…。

突然一声乌鸦叫。这是他平日常常听到的；那古槐上就有三四个乌鸦窠。但他现在却吓得几乎站住了，心惊地轻轻地走靖甫的房里时，见他闭了躺着，满脸仿佛都见得浮；但没有睡，大概是听到脚步声了，忽然张开来，那两光在灯光中异样地凄怆地发闪。

“他们西医叫猩红，我们中医叫红斑痧。”

他已经胡涂得连自己也不知怎样竟请白问山开了药方，从他房里走；但当经过电话机旁的时候，却又记起普大夫来了。他仍然去问医院，答说已经找到了，可是很忙，怕去得晚，须待明天早晨也说不定的。然而他还叮嘱他要今天一定到。

“信么？”靖甫问。

“先帝爷，在白帝城…。”〔4〕

普大夫不作声，略略一脉，又叫沛君擎了洋灯，照着他在病人的脸上端详一回；又叫揭去被卧，解开衣服来给

然而他终于去请白问山。

“红斑痧。你看他已经‘见’了。”

“不，不。是我。”他吃惊，有些失措，吃吃地说“是我。我想还是去请一个西医来，好得快一。他还没有来…。”

靖甫不答话，合了。他坐在窗前的书桌旁边，一切都静寂，只听得病人的急促的呼声，和闹钟的札札地作响。忽而远远地有汽车的汽笛发响了，使他的心立刻张起来，听它渐近，渐近，大概正到门，要停下了罢，可是立刻听，驶过去了。这样的许多回，他知了汽笛声的各样：有如哨的，有如击鼓的，有如放的，有如狗叫的，有如鸭叫的，有如吼的，有如母惊啼的，有如呜咽的…。他忽而怨愤自己：为什么早不留心，知，那普大夫的汽笛是怎样的声音的呢？

“问山兄，舍弟究竟是…？”他忍不住发问了。

“那么，不是猩红？”沛君有些兴起来。

他请沛君坐下，却是不开。

“可以。不过这也要看你们府上的家运。”

“可以医么？”他愁苦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