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路也铸定了，每星期中的六天，是由家到局，又由局到家。在局里便坐在办公桌前钞，钞，钞些公文和信件；在家里是

然而她并不觉得可笑。即使我自己以为可笑，甚而至于可鄙的，她也毫不以为可笑。这事我知得很清楚，因为她我，是这样地烈，这样地纯真。

君竟胖了起来，脸也红活了；可惜的是忙。了家务便连谈天的工夫也没有，何况读书和散步。我们常说，我们总还得雇一个女工。

我们的家很简单，但已经用去了我的筹来的款的大半；君还卖掉了她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我拦阻她，还是定要卖，我也就不再持下去了；我知不给她加一分去，她是住不舒服的。

君也逐日活泼起来。但她并不，我在庙会〔5〕时买来的两盆小草，四天不浇，枯死在角了，我又没有照顾一切的闲暇。然而她动，也许是从官太太那里传染的罢，不一月，我们的眷属便骤然加得很多，四只小油，在小院里和房主人的十多只在一同走。但她们却认识的相貌，各知那一只是自家的。还有一只白的叭儿狗，从庙会买来，记得似乎原有名字，君却给它另起了一个，叫作阿随。我就叫它阿随，但我不喜这名字。

这温习后来也渐渐稀疏起来。但我只要看见她两注视空中，神似的凝想着，于是神越加柔和，笑窝也下去，便知她又在自修旧课了，只是我很怕她看到我那可笑的电影的一闪。但我又知，她一定要看见，而且也非看不可的。

这就使我也一样地不快活，傍晚回来，常见她包藏着不快活的颜，尤其使我不乐的是她要装作勉的笑容。幸而探听来了，也还是和那小官太太的暗斗，导火线便是两家的小油。但又何必不告诉我呢？人总该有一个独立的家。这样的所，是不能居住的。

这是真的，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我和君说起这，她也领会地。

和她的叔，她早经闹开，至于使他气愤到不再认她侄女；我也陆续和几个自以为忠告，其实是替我胆怯，或者竟是嫉妒的朋友绝了。然而这倒很清静。每日办公散后，虽然已近黄昏，车夫又一定走得这样慢，但究竟还有二人相对的时候。我们先是沉默的相视，接着是放怀而亲密的谈，后来又是沉默。大家低沉思着，却并未想着什么事。我也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她的灵魂，不过三星期，我似乎于她已经更加了解，揭去许多先前以为了解而现在看来却是隔，即所谓真的隔了。

寻住所实在不是容易事，大半是被托辞拒绝，小半是我们以为不相宜。起先我们选择得很苛酷，——也非苛酷，因为看去大抵不像是我们的安之所；后来，便只要他们能相容了。看了二十多，这才得到可以暂且敷衍的所，是吉兆胡同一所小屋里的两间南屋；主人是一个小官，然而倒是明白人，自住着正屋和厢房。他只有夫人和一个不到周岁的女孩，雇一个乡下的女工，只要孩不啼哭，是极其安闲幽静的。

她却是什么都记得：我的言辞，竟至于读熟了的一般，能够滔滔背诵；我的举动，就如有一张我所看不见的影片挂在下，叙述得如生，很细微，自然连那使我不愿再想的浅薄的电影的一闪。夜阑人静，是相对温习的时候了，我常是被质问，被考验，并且被命复述当时的言语，然而常须由她补足，由她纠正，像一个丁等的学生。

去年的暮是最为幸福，也是最为忙碌的时光。我的心平静下去了，但又有别一分和一同忙碌起来。我们这时才在路上同行，也到过几回公园，最多的是寻住所。我觉得在路上时时遇到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光，一不小心，便使我的全有些瑟缩，只得即刻提起我的骄傲和反抗来支持。她却是大无畏的，对于这些全不关心，只是镇静地缓缓前行，坦然如无人之境。

安宁和幸福是要凝固的，永久是这样的安宁和幸福。我们在会馆里时，还偶有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自从到吉兆胡同以来，连这一也没有了；我们只在灯下对坐的怀旧谭中，回味那时冲突以后的和解的重生一般的乐趣。

记得她脸变成青白，后来又渐渐转作绯红，——没有见过，也没有再见的绯红；孩似的里悲喜，但是夹着惊疑的光，虽然力避我的视线，张皇地似乎要破窗飞去。然而我知她已经允许我了，没有知她怎样说或是没有说。

唉唉，那是怎样的宁静而幸福的夜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