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宣一向细心，善于察颜观。假若不是汪卫横在他心里，他必会掰开碎的安老人们。他可是始终没有开，不是故意的冷淡，而是实在没有心程顾及这小事。在老人们看呢，他们以为瑞宣必定也动了心，所以用沉默遮掩住难堪。于是，几只老老盯着他，怕他因为这件事而积郁成病。结果，大家都不开，而心中都觉得难过。有时候，一整天大家相对无言，教那耻辱与难堪漾在空中。

他极愿和瑞宣谈一谈。可是他又觉得难以开。英国是海上的霸王，他不能表示惧怕日本的意思来。他也不愿对瑞宣表示，英国应当帮助中国，因为虽然他喜中国人，可是也不便因为个人的喜恶而随便说。他并无心作伪，但是在他的心的，他以为只有个贫弱而相当太平的中国，才能给他以潇洒恬静的生活。他不希望中国富起来，谁知一个富了的中国将是什么样呢？同时，他也不喜日本人用武力侵略中国，因为日本人占据了中国，不单他自己会失去最可的北平，恐怕所有的在中国的英国人与英国势力都要同归于尽。这些话，存在他心中，他到矛盾与难过；说来，就更不合统。战争与暴力使个人的喜恶与国家的利益互相冲突，使个人的心中也变成了个小战场。他相当的诚实，而缺乏大智大勇的人的超越与勇敢。他不敢公然他完全同情中国，又不敢公然的说对日本的恐惧。他只觉得已失去了个人的宁静，而被卷在无可抵御的混中。他只能用灰蓝的珠偷偷的看瑞宣，而张不开。

街上挂起五旗来。瑞宣晓得，悬挂五旗是北平的日本人与汉对汪逆不合作的表示；可是，汪逆并没有因吃了北方汉的钉而碰死啊。不单没有碰死，他还召集了中学与大学的学生们训话。瑞宣想象不到，一个甘心卖国的人还能有什么话说。他也为那群去听讲的青年人难过，他觉得他们是去接受污。

看富善先生的不安，瑞宣不由的有兴。他绝不是幸灾乐祸，绝不是对富善先生个人有什么芥。他纯粹是为了战争与国家的前途。在以前，他总以为日本人既诡诈，又聪明，必会适可而止的结束了战争。现在，他看来日本人只有诡诈，而并不聪明。他们还没有征服中国，就又想和英结仇作对了。这是有利于中国的。英，特别是英国，即使要袖手旁观，也没法不一颜，当日本人把脏泼在它们的上的时候。有力气的蠢人是会把自己毁灭了的。他可是只把兴藏在心里，不便对富善先生说什么。这样，慢慢的，两个好友之中，好象遮起一张障幕。谁都想说对友人的同情来，而谁都又觉得很难调动自己的。

连大赤包与蓝东都没去见汪卫。大赤包撇着大红嘴在门外声的说："哼，他！重庆吃不开了，想来抢我们的饭，什么东西！"蓝东是新民会的重要人，而新民会便是代替"党"的。他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党放下，而任着汪卫把伪国民党搬运到北平来。

汪逆没得到"统一"，而反促成了分裂。北平的汉们，在汪逆回到南方去以后，便拿全副神，支持与维持华北的特殊的政权。汪逆的威胁越大，他们便越努力结，讨好，华北的日本军阀，而华北的日本军阀又恰好乐意割

瑞宣刚刚这样兴一，汪卫来到了北平。他又皱了眉。他知汪卫并发生不了什么作用，可是他没法因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去掉脸上的羞愧。汪卫居然敢上北平来，来和北平的汉们称兄唤弟，人的不害羞还有个限度没有呢？汪逆是中国人，有一个这样的无限度不害羞的中国人便是中国历史上永远的耻辱。

胖婶，老人的白胡下面都偷偷的发红。老人找不到话安二孙，也找不到话安自己。凭他一生的为人世，他以为绝不会受这样的恶报。他极愿意再多活几年，现在他可是时常闭上小睛装死。只有死去，他才可以忘了这家门的羞耻。

日本人，在这时候，开始在天津和英国人捣。富善先生的脖扯动得更厉害了。他开始看来，日本人不仅是要灭亡中国，而且要把西洋人在东方的势力一扫而光。他是东方化了的英国人，但是他没法不关切英国。他知英国在远东的权势有许多也是用侵略的手段得来的，但是他也不甘心就把那果实拱手让给日本人。在他的心里，他一方面同情中国，一方面又愿意英日仍然能缔结同盟。现在，日本人已毫不客气的开始挑衅，英日同盟恐怕已经没了希望。怎办呢？英国就低下去，甘受欺侮吗？还是帮着一个贫弱的中国，共同抗日呢？他想不妥当的办法来。

这样，汪逆便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他的以伪中央，伪党，来统辖南京与华北的野心，已经碰回去一半。瑞宣以为汪逆回到南京，又应当碰死在中山陵前，或偷偷的跑到欧去。可是，他并不去死，也不肯逃走。他安坐在了南京。无耻的人大概是不会动情的，哪怕只是个桶呢，自己坐上去总是差足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