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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爷和邻居们都以为粮证是一发下来,便可以永远适用的。李老人特别希望如此,因为他已经挨了不少冤枉骂,所以切盼把一劳永逸的粮证发给大家,结束了这一桩事,不再多受攻击。
谁知dao,粮证是只作一次用的,过期无效。大家立刻想到:天天,或每三两天,他们须等着发给粮证;得到粮证,须ma上设法弄到钱,好赶快去取粮——过期无效!假若北平人也有什么理想的话,那便是自自由由的,客客气气的,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这假使作不到,求其次者,便是虽然有人剥夺了他们的自由,而仍然客客气气的不多给他们添麻烦——比如粮证可以用一年或二年,凭证能随时取到粮食。哼!日本人却教他们三天两tou的等候粮证,而后赶jin弄钱,ma上须去领粮!麻烦,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们象吃下去一个苍蝇,ma上想呕吐!
最使他们心寒胆颤的是:假若发了一次粮证以后,而不再发,可怎么好呢?就是再发而相隔十天半月,中间空起一块来,又怎么办呢?难dao肚子可以休息几天,而不饿么?这样一揣测,他们看见了死亡线,象足球场上刚画好的白dao儿那么清楚,而且就在他们眼前!他们慌了神,看到了死;于是,也就更加劲的咒骂李四爷。他们不敢公开的骂日本人,连白巡chang也不敢骂,因为他到底是个官儿。他们也不便骂孙七,他不过是副里chang。李四爷既非官儿,又恰好是正里chang,便成了天造地设的"骂档子"!
李老人时时的发楞:发气,没有用;忍受,不甘心。他也看到死亡,而且死了还负着一shen的辱骂!拿出他的心来,他觉得,他可以对得起天地日月与一切神灵;可是,他须挨骂!
或者只有北平,才会有这样的夏天的早晨:清凉的空气里斜she1着亮而喜悦的yang光,到chu1黑白分的光是光,影是影。空气凉,yang光热,接chu2到一chu1,凉的刚刚要nuan,热的刚搀上一点凉;在凉nuan未调匀净之中,花儿吐出rui,叶儿上闪着lou光。就连小羊圈这块不很ti面的小地方,也有它美好的画面:两株老槐的下半还遮在影子里,叶子是暗绿的;树的梢tou已见到yang光,那些浅黄的花朵变为金黄的。nen绿的槐虫,在细白的一gen丝上悬着,丝的上半截发着白亮的光。晓风chui动,丝也左右颤动,象是晨光曲的一gen琴弦。yang光先照到李四爷的门上。那矮矮的门楼已不甚整齐,砖瓦的feng隙中chang出细chang的几gen青草;一有了yang光,这破门楼上也有了光明,那发亮的青草居然也有点生意。
几只燕子在树梢上翻来覆去的飞,象黑的电光那么一闪一闪的。蜻蜓们也飞得相当的高:忽然一只血红的,看一眼树tou的槐花便钻入蓝的天空;忽然一只背负一块翡翠的,只在李四爷的门楼上的青草一逗便掉tou而去。
放在太平年月,这样的天光,必使北平的老人们,在梳洗之后,提着装有"靛颔"或"自自黑"的鸟笼,到城外去,沿着柳岸或苇塘,找个野茶馆喝茶解闷。它会使爱鸽子的人们,放起几十只花鸽,在蓝天上旋舞。它也会使钓者很早的便出了城,找个僻静地方消遣一天。就是不出城远行的,也会租一只小船,在北海去摇桨,或到中山公园的老柏下散步。
今天,北平人可已顾不得扬tou看一看天,那飞舞着的小燕与蜻蜓的天;饥饿的黑影遮住了人们的眼。天上已没有了白鸽,老人们已失去他们的心爱的鸟;人们还没有粮,谁还养得起鸟与鸽子。是的,有水的地方,还有垂钓与dang桨的;可是,他们是日本人;空着肚子的中国人已没有了消遣的闲心。北平象半tan在晴美的夏晨中。
韵梅,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早晨,决定自己去领粮。她知dao从此以后,她须把过去的生活——虽然也没有怎么特别舒服自在过——只当作甜美的记忆;好的日子过去了,眼前的是苦难与饥荒。她须咬起牙来,不慌不忙的,不大惊小怪的,尽到她的责任。她的腮上特意摆出一点笑来,好教大家看见:"我还笑呢,你们也别着急!"
看着她,瑞宣心中不很舒坦。对她,这么些年了,他一向没有表示过毫无距离的亲热。现在,看到她的坚定,尽责,与勇敢,他真想用几句甜mi的话安wei她,感激她,鼓励她。可是,他说不出来。最后,他只向她笑了笑,便走去上班。韵梅给大家打点了早饭,又等大家吃完,刷洗了家伙,才caca脸,换上件干净的蓝布衫,把粮证用小手绢裹好,系在手腕上,又拿上口袋,忙而不慌的走出去。走到了影bi前,她又折回来嘱咐孩子们:"小顺儿,妞妞,都不准胡闹哟!听见没有?"
妞妞先答了话:"妈取吃吃,妞妞乖!不闹!"
小顺儿告诉妈妈:"取点白面,不要杂合面!""哼,"韵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是人家给我什么是什么吗?"
天还早,也不过八点来钟,韵梅以为一定不会迟到。而且,取粮的地方正是祁家向来买粮的老义顺;那么,她想,即使稍迟一点,也总有点通rong,大家是熟人啊。
快走到老义顺,她的心凉了。黑糊糊的一大排人,已站了有半里多地chang。明知无用,她还赶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