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的冯先生，这时候，已把账杀好：了二十五条寿幛，三堂寿桃寿面，一坛儿寿酒，两对寿烛，和二十来块钱的礼金。号数不少，可是多数的是给四十铜或一大洋。

虎姑娘一向野调无腔惯了，今天上脚下都打扮着，而且得装模作样的应酬客人，既为讨大家的称赞，也为在祥面前一手儿。上半天倒觉得这怪有个意思，赶到过午，因有疲乏，就觉讨厌，也颇想找谁叫骂一场。到了晚上，她连半耐也没有了，眉自己叫着劲，老直立着。

怒气便拐了弯儿，越看姑娘越不顺。祥在棚里坐着呢，人模狗样的，脸上的疤被灯光照得象块玉石。老怎看这一对儿，怎别扭！

到了掌灯以后，客人陆续的散去，只有十几位住得近的和情的还没走，凑起麻将来。看着院内的空棚，被月灯照得发青，和撤去围裙的桌，老觉得空寂无聊，仿佛看到自己死了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不过是把喜棚改作白棚而已，棺材前没有儿孙们穿孝跪灵，只有些不相的人们打麻将守夜！他真想把现在未走的客人们赶去；乘着自己有活气，应当发发威！可是，到底不好意思拿朋友杀气。

没那个便宜事！就是有，也甭想由刘四这儿得到！刘四自幼便是放崩坑儿的人！

会儿，又嘁嘁喳喳的说起来，象危险已过的林鸟，又轻轻的啾啾。

可是大家三五成群的来，并没再找寻他。虽然没打成，他到底多少了气。继而一想，今天这一举，可是得罪了许多人。平日，自己本来就没有知己的朋友，所以才有苦无去诉；怎能再得罪人呢？他有后悔。刚吃下去的那东西在胃中横着，有发痛。他立起来，它呢，人家那三天两打架闹饥荒的不也活得怪有趣吗？老实规矩就一定有好吗？这么一想，他心中给自己另画一条路来，在这条路上的祥，与以前他所希望的完全不同了。这是个见人就朋友，而占便宜，喝别人的茶，别人的烟，借了钱不还，见汽车不躲，是个地方就撒，成天际和巡警们耍骨，拉到"区"里去住两三天不算什么。是的，这样的车夫也活着，也快乐，至少是比祥快乐。好吧，老实，规矩，要，既然都没用，变成这样的无赖也不错。不但是不错，祥想，而且是有些英雄好汉的气概，天不怕，地不怕，绝对不低着吃哑吧亏。对了！应当这么办！坏嘎嘎是好人削成的。

老遇到了反攻，神猛然一振。"碍着你什么了？简直的就跟你！你当我的睛不闲事哪？"

反倒有后悔，这一架没能打成。好在不忙，从今以后，对谁也不再低。

下午三四钟还来了些拜寿的，老已觉得索然无味，客人越称赞他朗有造化，他越觉得没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报告，刘四爷更火啦。早知这样，就应该预备"炒菜面"！三个海碗的席吃着，就一钱的人情？这简直是拿老当冤大脑袋！从此再也不办事，不能赔这份窝钱！不用说，大家连亲带友，全想白吃他一；六十九岁的人了，反倒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教一群猴儿王八给吃了！老越想越气，连白天所到的满意也算成了自己的胡涂；心里这么想，嘴里就念着，带着许多街面上已不通行的咒骂。

朋友们还没走净，虎妞为顾全大家的面，想拦拦父亲的撒野。可是，一看大家都注意手中的牌，似乎并没理会老叨唠什么，她不便于开，省得反把事儿明了。由他叨唠去吧，都给他个过去了。

刘四爷的里不沙。把前前后后所闻所见的都搁在一，他的心中已明白了八九成。这几天了，姑娘特别的听话，哼，因为祥回来了！看她的，老跟着他。老把这事存在心里，就更觉得凄凉难过。想想看吧，本来就没有儿，不能火火炽炽的凑起个家来；姑娘再跟人一走！自己一辈算是白费了心机！祥的确不错，但是提到儿婿两当，还差得多呢；一个臭拉车的！自己奔波了一辈，打过群架，跪过铁索，临完教个乡下脑袋连女儿带产业全搬了走？

祥在门蹲了半天，等着他们。假若他们之中有敢再说闲话的，揍！自己什么都没了，给它个不论秧吧！

"你看见什么啦？我受了一天的累，临完拿我杀

七多钟了，刘四爷有发困，可是不服老，还不肯去睡。大家请他加打几圈儿牌，他不肯说神来不及，而说打牌不痛快，押宝或牌九才合他的脾味。大家不愿中途改变，他只好在一旁坐着。为打起神，他还要再喝几盅，声声说自己没吃饱，而且抱怨厨赚钱太多了，菜并不丰满。

哪知，老说着说着绕到她上来。她决定不吃这一！他办寿，她跟着忙了好几天，反倒没落好儿来，她不能容让！六十九，七十九也不行，也得讲理！她上还了回去：

由这一上说起，他把白天所觉到的满意之，全盘推翻：棚，家伙座儿②，厨，和其他的一切都不值那么些钱，都捉了他的大，都冤枉！

"你自己要钱办事，碍着我什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