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量避免碰疼脖子。这时他发现,悄声说话的就是他邻床的乌兹别克人——一个干瘦的老头儿,皮肤差不多是褐色,蓄着黑色的稀稀拉拉的山羊胡须,戴的是一项皱巴巴的小圆帽。
他两手枕在脑后仰卧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嘴里念念有词,这老傻瓜莫不是在祈祷?
“哎!老人家!”鲁萨诺夫伸出一个手指威胁他。“别念叨啦!你妨碍别人呢!”
老头儿不作声了。鲁萨诺夫重又躺下,用毛巾蒙住了脸。但他还是睡不着。此时他明白了,妨碍他入睡的是天花板下两个灯泡那刺眼的光。那不是乌灯泡,灯罩也遮不住光。即使隔着毛巾也能感觉出这光来。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吭味了一声,又两只胳膊撑着使脑袋离开枕头,微微抬起身来,同时也注意避免肿瘤刺痛。
普罗什卡站在自己床边靠近开关的地方,开始脱衣服。
“年轻人!请把灯关了!”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吩咐道。
“可是还…还没送药来呢…”普罗什卡不知所措,但还是把手伸向开关。
“‘把灯关了’是什么意思?”啃骨者从鲁萨诺夫身体后面吼叫起来。“将就点儿吧,这里又不是您一个人。”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正式坐了起来,戴上了眼镜,一面保护好肿瘤,一面转过睑去,弄得铁网床轧轧作响,他说:
“您说话能不能客气点儿?”
那个无礼的家伙做了个鬼脸,压低了声音回答说:
“别来惹我,我又不是您手下的人。”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带着怒火盯着他,但这对啃骨者一点也不起作用。
u好吧,可是开着灯做什么呢?”鲁萨诺夫采用平心静气交谈的方式。
“抠屁股眼儿,”科斯托格洛托夫存心无礼。
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尽管他对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已经习惯了。应该在20分钟之内让这个无赖出院去干活儿!但是此刻拿不出任何可以施加影响的具体办法。
“如果要看书或者做别的事情,可以到走廊上去,”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公正地指出。“您为什么要把大家的权利据为己有?这里的病人情况不同,应当区别对待么…”
“会区别对待的,”对方反唇相讥。“将来会给您登讣告,注明某某年人党,而我们死后,脚朝前抬出去就算拉倒。”
这样桀骜不驯,这样肆无忌惮的人,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还从未遇见过,也不记得还有过。他甚至不知所措——怎样对付呢?总不能向那个丫头诉苦去。看来,暂时只好以保持尊严的方式中止谈话。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摘下了眼镜,谨慎地躺下,并用毛巾蒙住了脸。
他简直被气炸了,也为自己耳朵软,同意住进这所医院而懊恼。不过明天就出院还不算晚。
他的表指示的时间是刚过8点。有什么办法呢,此时他已决定忍受一切。他们总归会安静下来的。
可是又开始有脚步声了,床与床之间也开始颤荡,毫无疑问,这意味着叶夫列姆回来了。他的脚步使房间的旧地板产生了反应,这种反应又通过病床和枕头传给了鲁萨诺夫。不过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决定忍耐,不去指责他。我们的居民身上还有多少未被根除的愚昧的东西啊!背着如此沉重的包袱怎么能把他们带进一个新的社会呢!
晚上的时间拖得没有个尽头!护士开始走进走出——一次,二次,三次,四次,给这个人拿来药水,给那个人送来药粉,给第三个和第四个打针。阿佐夫金在打针的时候叫喊了起来,又央求给他拿一个热水袋来镇疼。叶夫列姆继续来回走动,一刻也不停。艾哈迈占跟普罗什卡虽然各自呆在床上,却隔着老远在交谈。好像只在这时他们才真正有了精神,似乎什么心事也没有,也没什么病要治。就连焦姆卡也没躺下睡觉,而是走过来坐在科斯托格洛托夫床上,于是乎两个人差不多就在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耳边唠叨个没完。
“我想尽量多看些书,”焦姆卡说“趁现在有时间。我想考大学。”
“这很好。不过你要知道,念书不能增添智慧。”
(啃骨者在向这个孩子灌输什么!)
“怎么不能增添?!”
“就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