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比终于下来了，坐都来不及坐下，站著了个炒三明治，预备带在车上吃。

“王说一个炸弹落在湾。”特瑞丝嬷嬷匆匆来报告。她崇拜瘦小苍老的匠。他夫妻倆带著个孩住在后门一间门汀地小房间里。

餐桌对著一鸭青的海与天，一片空濛中只浮著一列小岛的驼峰剪影，三三两两的一行乌，有大有小。几架飞机飞得很低，太黑，太大，鸭壳似的天空有托不住。忽然沉重的訇訇两声。

“刚才那是炸弹！”“我说没听见说今天演习嚜！”“嗳，嬷嬷嬷嬷，可说炸了什么地方？”“怎么空袭警报也没放？”

本港的女孩都上去打电话回家。剩下的大都去看。不看见飞机。匠站在铁阑外险陡的斜坡上，手搭凉蓬向海上望去。坡上铺著草坪，栽著各树。一畦赤红的松土里，一棵棵生菜像淡绿大玫瑰苞，有海碗的碗大。

特瑞丝没作声，过来端起咖啡壶黄油碟就走。

为什么这学期年不去，主要是因为是近代史，越到近代越没有故事，越接近报纸。报纸上的时事不但一片灰，枯燥乏味，而且她总不大相信，觉得另有内幕。

剑妮鼻里哼了一声，冷笑：“蛇钻的窟窿蛇知，刚才嬷嬷来一说，人家早知了，站起来就走。”大家听了一怔，一看果然茹璧已经不见了。

“又演习了。”一个年级的侨生说。

“王啊！”亨利嬷嬷向匠叫喊。“把排门上起来。你们就在这儿最安全了，地下层。”随即上楼去打听消息。

“大学堂打电话来，说日本人在攻香港。”她安静的说，声音不。

九莉看见地平线上一辆疾驰的汽车爆炸了，也不知是塔还是蓄油桶爆炸，波及路过的汽车。只一瞥就不见了，心里已经充满了犯罪的觉。安竹斯有辆旧汽车，但是不坐，总是骑自行车来，有时候看到她微笑一挥手。

比比倚在铁阑上，倒仰著，去吃三明治里下垂的一绺炒。

七张八嘴，只有九莉不作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冰冷得像块石，喜悦的狼一阵阵涨上来，冲洗著岩石。也是不敢动，怕欣喜的神情。

几个年级生又谈阔论起来，说日本人敢来正好，香港有准备的，新加坡更是个堡垒，随时有援兵来。

堂上了排门，多数也都陆续来了，见赛梨坐在一边垂泪，她电话打不通。有个年级生在劝她不要着急。本地的女生都在楼上理东西，等家里汽车来接。茹璧第一个打电话回家叫汽车来接，已经接了去了。

只有排门上端半透明的玻璃这天光，堂像

车谷碌碌平的向手术室推去，就要开刀了。

“死啰！死啰！黛芙妮你怎么样，看你一也不急。”赛梨吃完了坐到这边桌上来。

“嬷嬷嬷嬷，还说了些什么？”

“嗳，这白布还是收来吧，飞机上看得见的。”婀墜指著矮墙上晾著的修女的白包，都是几尺见方，浆得毕，贴在边缘上包著铝制的薄板上。

“糟糕，我家里在青衣岛度周末，不知回来了没有，”赛梨说。“我打个电话去。”

比比也说边的事比世界大事要，因为画图远近大小的比例。窗台上的瓶比窗外的群众场面大。

“打不通，都在打电话。路克嬷嬷打给修院也没打通。”亨利嬷嬷说。

又砰砰砰几声响，从海上飘来，相当柔和。

“嬷嬷嬷嬷，是不是从九龙攻来的？”

比比从后门来，补吃麦片。九莉坐到她旁边去。赛梨又上去打电话。

赛梨把一摔，别过脸去。“你还这么说！你是不用担心的…”但是突然咽住了，顿了一顿，改向黛芙妮嚷：“死啰，死啰，今天真是来攞命了！”又在椅上一颠一颠。

大家都朝外看，亨利嬷嬷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来了，低著笼著手，翻著一双大黑睛，在睫下望着众人，一张大脸抵了白领，挤双下来。

“嬷嬷！黄油没有了！”比比腻声抱怨著，如泣如诉。“嬷嬷你来摸摸看，咖啡冰冷的，嬷嬷你给换一壶来。”

剑妮颓然坐著，探雁脖往前伸著，苍黄的鹅脸越发面如土，土偶似的，两只睛分得很开，凝视著面前桌上。

他喜问一八四八，欧洲许多小革命纷起的日期。

顿时譁然。

有人说文科主任麦克显厉害。九莉上过他的课，是个虎虎脑的银发老人，似乎不看书，本不是个知识分。大概是他作梗，过不了他这一关。

赛梨是一本清帐，其实有谁不知？那天安竹斯问了个问题接连几个人答不，他像死了心了，不耐烦的叫了声“密斯盛。”九莉也微笑着向他摇摇。他略怔了怔，又叫别人，听得声音里有生气。班上寂静片刻。大家对这些事最的。

今年她的确像他信上预言的，拿到全免费的奖学金，下半年就不行了。安竹斯该作何想，以为她这样经不起惯…多难为情。

九莉苦笑：“这次我也什么都不知。”

越是怕看见她，偏就坐在旁边，一回看见九莉，便：“九莉快讲给我听，什么都行！”

亨利嬷嬷赶来叫：“去去！危险的！”没人理，只好对著两个槟榔屿姑娘吆喝。她们是在家乡修院办的女校毕业的，服从惯了，当下便笑着倘徉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