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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1/10)



自从日本人进了租界,楚娣洋行里留职停薪,过得很省。九莉回上海那天她备下一桌饭菜,次日就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我现在就吃葱油饼,省事。”

“我喜欢吃葱油饼。”九莉说。

一天顿倒也吃不厌,觉得像逃学。九莉从小听rui秋午餐训话讲营养学,一天不吃蔬果鱼rou就有犯罪感。

有个老秦妈每天来洗衣服打扫,此外就是站在煤气灶前煎煎葱花薄饼,一张又一张。她是小脚,常抱怨八层楼上不沾地气,所以tuizhong。

rui秋走的时候,公寓分组给两个德国人,因为独shen汉比较好打发,女人是非多。楚娣只留下一间房,九莉来了出一半膳宿费,楚娣托亲戚介绍她给两个中学女生补课。她知dao她姑才享受了两天幽独的生活,她倒又投奔了来,十分抱歉。

楚娣在窗前捉到一只鸽子,叫她来帮著握住牠,自己去找了gen绳子来,把牠一只脚拴在窗台上。鸽子相当fei大,shen紫闪绿的肩脖一伸一缩扭来扭去,力气不打一chu1来,叫人使不上劲,捉在手里非常兴奋jin张。两人都笑。

“这要等老秦妈明天来了再杀。”楚娣说。

九莉不时去看看牠。鸽子在窗外团团转,倒也还安静。

“从前我们小时候养好些鸽子,nainai说养鸽子眼睛好。”楚娣说。

想必因为看牠们飞,习惯望远chu1,不会近视眼,但是他们兄妹也还是近视。

谁知dao这只鸽子一夜忧煎,像伍子胥过韶关,虽然没有变成白鸽,一夜工夫瘦掉一半。次日见了以为换了只鸟。老秦妈拿到后廊上杀了,文火燉汤,九莉吃著心下惨然,楚娣也不作声。不搁茴香之类的香料,有点腥气,但是就这一次的事,也不犯著去买。

项八小姐与毕先生从韶关坐火车先回来了。毕大使年纪大了,没去重庆。他们结了婚了。项八小姐有时候来找楚娣谈天。她有个儿子的事没告诉他。

楚娣悄悄向九莉笑dao:“项八小姐的事,倒真是二婶作成了她。毕先生到香港去本来是为了二婶,因为失望,所以故意跟项八小姐接近,后来告诉二婶说是弄假成真了。”

“二婶生气,闹间谍嫌疑的时候,毕先生不肯帮忙。”

“那他是太受刺激的缘故。”

“那次到底也不知dao是怎么回事,会疑心二婶是间谍。”

“我也不清楚,”楚娣有点迟疑。“项八小姐说是因为跟英**官来往,所以疑心是打听情报,说就是那英**官去报告的。”

就是那海边一同游泳的年青人,九莉心里想。原来是他去检举邀功。怪不得二婶临走的时候那么生气。

也怪不得出了事毕先生气得不guan了。

“劳以德在新加坡?”

她只知dao新加坡沦陷的时候二婶坐著难民船到印度去了。

“劳以德打死了。死在新加坡海滩上。从前我们都说他说话说了一半就笑得听不见说什么了,不是好兆tou。”

在九莉心目中,劳以德是《浮华世界》里单恋阿米丽亚的dao彬一型的人物,等了一个女人许多年,一定要跟她结婚的。不过一直不能确定他是在新加坡,而且她自从那八百港币的事之后,对她母亲态度极度淡漠,不去想她,甚至于去了新加坡一两年,不结婚,也不走,也都从来没想到是怎么回事。

听上去像是与劳以德同居了。既然他人也死了,又没结婚,她就没提rui秋说要去找个归宿的话。

楚娣见她彷佛有保留的神气,却误会了,顿了一顿,又悄悄笑dao:“二婶那时候倒是为了简炜离的婚,可是他再一想,娶个离了婚的女人怕妨碍他的事业,他在外jiaobuzuo事。在南京,就跟当地一个大学毕业生结婚了。后来他到我们那儿去,一见面,两人眼睁睁对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

她们留学时代的朋友,九莉只有简炜没见过,原来有这么一段悲剧xing的历史。不知dao那次来是什么时候?为了他离婚,一进行离婚就搬了出去,那就是在她们的公寓里。但是rui秋回来了四年才离婚,如果是预备离了婚去嫁他,不会等那么久。总是回国不久他已经另娶,婚后到盛家来看她,此后拖延了很久之后,她还是决定离婚。

是不是这样,也没问楚娣。在她们这里最忌好奇心,要不然她三姑也不会告诉她这些话。她弟弟楚娣就说他“贼”…用了个英文字“sneaky”还不像“贼”字带慧黠的意味。其实九莉知dao他对二婶三姑一无所知,不过他那双猫儿眼彷佛看到很多。

rui秋有一次午餐后讲话,笑dao:“你二叔拆别人的信。”楚娣在旁也攒眉笑了起来。九莉永远记得那弦外之音:自己生活贫乏的人才喜欢刺探别人的私事。

但是简炜到她家里来的那最后一幕,她未免有点好奇,因为是她跟她母亲比较最接近的时期。同在一个屋檐下,会一点都不知dao。有客来,rui秋常笑向楚娣dao:“小莉还好,叫二婶,要是小林跑进来,大叫一声妈妈,那才真…!”其实九林从来没有大声叫过妈妈,一直羡慕九莉叫二婶。

她也不过这么怙惙了一下,向来不去回想过去的事。回忆不guan是愉快还是不愉快的,都有一zhong悲哀,虽然淡,她怕那滋味。她从来不自找伤感,实生活里有得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光就这么想了想,就像站在个古建筑物门口往里张了张,在月光与黑影中断瓦颓垣千门万hu,一瞥间已经知dao都在那里。

离婚的时候rui秋向九莉说:“有些事等你大了自然明白了。我这次回来是跟你二叔讲好的,我回来不过是替他guan家。”

回国那天,一个陪嫁的青年男仆毓恒去接船,是卞家从前的总guan的儿子,小时候在书房伴读的。不知怎么没接到,女佣们都皇皇然咬耳朵。毓恒又到码tou上去了,下午终于回来了,说被舅老爷家接了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九莉九林已经睡了,又被唤醒穿上衣服,觉得像女用们常讲的“跑反”的时候,夜里动shen逃难。三开间的石库门房子,正房四方,也不大,地下竖立著许多大箱子,rui秋楚娣隔著张茶几坐在两张木椅上。女佣与陪嫁丫tou都挤在房门口站著,满面笑容,但是黯淡的灯光下,大家脸上都有一团黑气。

九莉不认识她们了。当时的时装时行拖一片挂一片,两人都是泥土色的ruan绸连衫裙,一shen一浅。rui秋这是唯一的一次也dai著眼镜。

rui秋嗤笑dao“嗳呦,这袜子这么jin,怎么给她穿著?”九莉的英国货白色厚羊mao袜洗的次数太多,ying得像一截洋铁烟囱guan。

韩妈笑dao:“不是说贵得很吗?”

“太小了不能穿了!”rui秋又拨开她的前刘海“嗳呦,韩大妈,怎么没有眉mao?前刘海太chang了,萋住眉maochang不出来。快剪短些。”

九莉非常不愿意。半chang不短的前刘海傻相。

“我喜欢这漂亮的年青人。”楚娣说著便把九林拉到shen边来。

“小林怎么不叫人?”

“叫了。”韩妈俯下shen去低声叫他再叫一声。

“嗳呦,小林是个哑ba。他的余妈怎么走了?”

“不知dao嘛,说年纪大了回家去了。”韩妈有点心虚,怕当是她挤走了的。

“韩大妈倒是不见老。”

“老喽,太太!在外洋吃东西可吃得惯?”

楚娣习惯的把tou一摔,鼻子不屑的略嗅一嗅。“吃不惯自己zuo。”

“三小姐也自己zuo?”

“不zuo摪(怎样)搞啊?”楚娣学她的合fei土白。

“三小姐能干了。”

楚娣忽dao:“嗳,韩大妈,我们今天摪睡啊?”

半开玩笑而又带著点挑战的口吻。

“摪睡呀?要摪睡就摪睡!都预备好了。”

“都预备好了”这句话似乎又使楚娣恐慌起来,正待开口,临时又改问:“有被单没有啊?”

“怎么没有?”

“干净不干净?”

“啊啊啊呃…!”合fei话拖chang的“啊”字,卷入口腔上bu,搀入咽houshenchu1cu厉的吼声,从半开的齿feng里迸出来,不耐烦的表示“哪有这等事?”“新洗的,怎么会不干净?”

九莉觉得奇怪,空气中有一zhongjin张。rui秋没作声,但是也注意听著。

她父亲上楼来了,向rui秋楚娣略点了点tou,就绕著房间踱圈子,在灯下晃来晃去,chang衫飘飘然,手里夹著雪茄烟。随便问了两句路上情形,就谈论她舅舅与天津的堂伯父们。

一直是楚娣与他对答,rui秋半晌方才突然开口说:“这房子怎么能住?”气得声音都变了。

他笑dao:“我知dao你们一定要自己看房子,不然是不会合意的,所以先找了这么个地方将就住著。”在跟楚娣谈了两句,便dao:“你们也早点歇著吧,明天还要早点出去看房子。我订了份新闻报,我叫他们报来了就送上来。”说著自下楼去了。

室中寂静片刻,簇拥在房门口的众妇女本来已经走开了,碧桃又回来了,手抄在衣襟下倚门站著。

rui秋向韩妈dao:“好了,带他们去睡吧。”

韩妈忙应了一声,便牵著两个孩子出来了。

在新房子里,她父亲也是自己住一间房,在二楼,与楚娣的卧室隔著一间,rui秋又住在楚娣隔bi。孩子们与教中文的白胡子老先生住四楼,女佣住三楼,隔开了两代,防夜间噪闹。

“你们房间跟书房的墙要什么颜色,自己拣。”rui秋说。

九莉与九林并坐著看颜色样本簿子,心里很怕他会一反常态,发表起意见来。照例没开口。九莉拣了shen粉红色,隔bi书房漆海绿。第一次生活在自制的世界里,狂喜得心脏都要绷裂了,住惯了也还不时的看一眼就又狂喜起来。四楼“阁楼式”的屋ding倾斜,窗hu狭小,光线yin暗,她也喜欢,像童话里黑树林中的小屋。

中午下楼吃饭,她父亲手夹著雪茄,绕著pi面包铜边方桌兜圈子,等rui秋楚娣下来。

楚娣在饭桌上总是问他:“杨兆霖怎么样了?”“钱老二怎么样了?”打听亲戚的消息。

他的回答永远是讽刺的口吻。

楚娣便笑dao:“你们这些人…!”

又dao:“也是你跟他拉近乎。”

rui秋难得开口,只是给孩子们夹菜的时候偶尔讲两句营养学。在沉默中,她垂著眼睑,脸上有一zhong内向的专注的神气,脉脉的情shen一往,像在浅水湾饭店项八小姐替毕先生整理领带的时候,她在橱窗中反映的影子。

他总是第一个吃完先走,然后rui秋开始饭后训话:受教育最要jin,不说谎,不哭,弱者才哭,等等。“我总是跟你们讲理,从前我们哪像这样?给外婆说一句,脸都红破了,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九莉有点起反感,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怕另一个人,无论是谁?

“外婆给你舅舅气的,总是对我哭,说你总要替我争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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