蝌蚪

一

每度放笔，凭在楼窗上小憩的时候，望下去看见ting中的花台的边上，许多花盆的旁边，并放着一只印着蓝色图案模样的洋磁面盆。我起初看见的时候，以为是洗衣物的人偶然寄存着的。在灰色而简素的花台的边上，许多形式朴陋的瓦质的花盆的旁边，pei置一个机械制造而施着近代图案的jing1巧的洋磁面盆，绘画地看来，很不调和，假如眼底展开着的是一张画纸，我颇想找块橡pi来揩去它。

一天、二天、三天，洋磁面盆尽guan放在花台的边上。这表示不是它偶然寄存，而负着一zhong使命。晚快凭窗yu眺的时候，看见放学出来的孩子们聚在墙下拍pi球。我yu知dao洋磁面盆的意义，便提出来问他们。才知dao这面盆里养着蝌蚪，是春假中他们向田里捉来的。我久不来ting中细看，全然没有知dao我家新近养着这些小动物；又因面盆中那些蓝色的图案，细碎而繁多，蝌蚪混迹于其间，我从楼窗上望下去，全然看不出来。蝌蚪是我儿时爱玩的东西，又是学童时代在教科书里最感兴味的东西，说起了可以牵惹zhongzhong的回想，我便专诚下楼来看它们。

洋磁面盆里盛着大半盆清水，瓜子大小的蝌蚪十数个，抖着尾ba，急急忙忙地游来游去，好象在找寻甚么东西。孩子们看见我来欣赏他们的作品，大家围集拢来，得意地把关于这作品的zhongzhong话告诉我：

“这是从大井tou的田里捉来的。”

“是清明那一天捉来的。”

“我们用手捧了来的。”

“我们天天换清水的呀。”

“这好象黑色的金鱼。”

“这比金鱼更可爱！”

“他们为甚么不绝地游来游去？”

“他们为甚么还不变青蛙？”

他们的疑问把我提醒，我看见眼前这盆玲珑活泼的小动物，忽然变成一zhong苦闷的象征。

我见这洋磁面盆仿佛是蝌蚪的沙漠。它们不绝地游来游去，是为了找寻食物。它们的久不变成青蛙，是为了不得其生活之所。这几天晚上，附近田里蛙鼓的合奏之声，早已传达到我的床里了。这些蝌蚪倘有耳，一定也会听见它们的同类的歌声。听到了一定悲伤，每晚在这洋磁面盆里哭泣，亦未可知！它们shen上有着泥土水草一般的保护色，它们只合在有滋run的泥土、丰fei的青苔的水田里生活滋chang。在那里有它们的营养物，有它们的安息所，有它们的游乐chu1，还有它们的大群的伴侣。现在被这些孩子们捉了来，关在这洋磁面盆里，四周围着坚ying的洋铁，全shen浸着淡薄的白水，所接chu2的不是同运命的受难者，便是冷酷的珐琅质。任凭它们整日急急忙忙地游来游去，终于找不到一zhong保护它们、wei安它们、生息它们的东西。这在它们是一片渡不尽的大沙漠。它们将以幼虫之shen，默默地夭死在这洋磁面盆里，没有成chang变化，而在青草池塘中唱歌tiao舞的欢乐的希望了。

这是苦闷的象征，这是象征着某zhong生活之下的人的灵魂！

二

我劝告孩子们：“你们只guan把蝌蚪养在洋磁面盆中的清水里，它们不得充分的养料和成chang的地方，永远不能变成青蛙，将来统统饿死在这洋磁面盆里！你们不要当它们金鱼看待！金鱼原是鱼类，可以一辈子chang在水里；蝌蚪是两栖类动物的幼虫，它们盼望chang大，chang大了要上陆，不能chang居水里。你看它们急急忙忙的游来游去，找寻食物和泥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样子多么可怜！”

孩子们被我这话感动了，颦蹙地向洋磁面盆里看。有几人便问我：“那么，怎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