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问松满：她醒来了吧？

先是眉君蹲下来呜呜地哭了，然后松满也把抵着墙哭了声音。眉君哭着，手伸到袋里去掏手帕，掏来一个塑料袋，她想到刚才还在讨论的那个计划，猛地把塑料袋扔在了地上，就像扔掉了一条蛇，眉君看着自己的手大声地痛哭起来。

千皱了下眉，意思是她并非嘴馋想吃，她知不能吃饭。千烦躁地咂着嘴，仔细倾听从自己胃发的细微的声音。我嘴里很苦。千说，我想吃糖。怪了，怎么想吃糖呢？

松满看了看对面的床，他说，转病房了。不知转到哪儿去了。

松满到医院外面的小店铺买了两支糖，糖包装成熊猫的形状，松满一路将它们小心地举在手里，跑回病房，他向妻摇着糖说，糖来了！千的目光看上去拒还迎，她说，是熊猫的？以前的糖是西瓜的，还有金鱼的。松满说，只有这一，你要想吃别的让眉君带几颗过来。千说，不用，小孩吃的东西，都是一个味，就吃这吧。

松满有焦急，让你别说话你怎么不听呢？他说，我不跟你说闲话，我去叫医生。

千眨着睛，她在判断那些丧失记忆的时间，很快地千得到了结论。她喊了一声松满的名字，声音太微弱了，松满在看报，他没有听见。千闻到了一大蒜的味，她知松满正坐在她的床边。千不再喊了，她努力地偏过去看对面的病床，对面的病床是空的。千的睛又开始眨已，她的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这个动作给她带来了异乎寻常的痛楚。千知她不能动，上到都着，她的现在酷似一袋板结失效的泥。千了一下，她的终于惊动了松满，松满扔下报纸扑了过来，你醒了？松满手足无措地看着妻，又向门外张望，他说，醒了，醒了该去叫医生。

松满站了起来，折叠凳咯吱响了一下。不了？松满有冲动地说，那不是让人等死吗？

第十天

你想吃糖？松满不无疑惑地问，糖？什么糖？我得去问医生啊，医生说什么都不能吃。

女医生来时千装作睡着了，千不喜面对她的那张严肃的自负的脸，或者说千对女医生充满一莫名的戒备。这状况从第一次门诊就开始了。千不信任任何年轻的医生，尤其是年轻的女医生，千很害怕自己成为这些年轻人锻炼学习的牺牲品，开刀的前夕她让松满给姓张的男医生送了香烟和酒，怕的就是落到女医生手中。千讨厌女医生问话的那腔调，好像得了这么多病是自己惹来的事，好像是自作自受，好像你是活该，这个女医生心，不仅心，医术也不会明，千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女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她总是装睡。

这绝望的时刻，无边的悲伤使人方寸大，许多事情，比如向某个邻居兴师问罪之类的事，只能先搁在一边了。

事情不像他们估计的那样，女医生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她正在熟练地把手上的橡手摘下来。门外的父女俩用一相仿的切而惊恐的目光看着女医生的脸，看见的只是一付罩和罩上面的淡漠的睛。女医生说，张大夫在合刀，病人上就来了。松满鼓起勇气问，那个，那个有没有——女医生知他在问什么，她的回答显得非常简洁而脆。没有拿。女医生说，拿了只能让她少活几天，已经蔓延到全了。不动为好。你们家属的，尽量让她快乐几天吧。

千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想说的是废话。不醒不就死了吗？还能躺这儿？这医生，亏她还是个医生。手术台上下来要休息，少说话，这谁不知？千望女医生早走。她心里说你要是想让我休息就早走，别在这儿惹我心烦。女医生终于走了，女医生一走千就睁开了睛。千听见窗外的雨声大了，听见松满吃饭时嘴里发的咀嚼的声音。千很想知女儿了些什么菜给松满吃，她看不见她碗里的菜，所以她问，吃的什么菜？

松满说，醒了，又睡了，大概太虚了。

千听见松满的脚步声一路匆匆地响过去，千又睁开睛，盯着大板思考着什么。可怜，申阿姨。千说，一世人生，死在医院里。

化验什么的。

千说：对面申阿姨呢？

你不懂医学，别瞎批评。眉君说，小孟说是免疫力抗什么的，扩散了他们就不动了。我也不明白，你给人家开膛破肚，怎么能原封不动再上，什么都不呢？拿掉多少是多少，总比一不拿好呀。

松满把碗端过来给她看了看，他说，你饿了？你现在不能吃，什么也不能吃，给你挂的糖就是饭，里面各营养都有了。

她喜举报。松满说，你不是不知她的脾。她跟萧家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前她就检举过萧家老偷听敌台的事，他们一家人都恨透了你妈。

眉君想说什么，她后手术室的门却打开了。眉君慌张地到一边，看着从里面来的女医生。

女医生：让她休息，少说话。

眉君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她的脸上有一焦灼的神。一个多小时了，她说，小孟说这病手术时间越长越有希望，时间长说明医生在把它拿掉，要是没希望医生就不动它了。

千闭上睛，叹了一气，她说，转到哪儿去，转到太平间去了吧？

眉君躲避着父亲质询的目光，她转过脸看着昏暗的走廊。松满急促的呼逐渐和缓，他重新坐下去。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说，医生一定在替她拿，拿那个，。

眉君说，医生都这么，小盂说医生再原封不动地把刀好，就不了。

千现在知为什么松满会笑了。千白了松满一，她说，这有什么好笑的？糖就糖，我嘴里苦呀，你知不知？

松满在剥糖纸的时候再次注意到妻

千审视着松满的表情，她好像从中发现了问题。骗人，千的嘴角浮现一丝察一切的微笑，她说，癌症，能转到哪儿去？

松满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咧着嘴笑。千很不兴，她说，不让吃就不吃，你咧着个嘴笑什么？松满还在笑，说女医生不让吃糖，男医生却允许，但他说只能吃糖。糖！松满说，就是小孩吃的那糖啊！

千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听雨声浙浙沥沥的，不像是夏天的阵雨，反而像是耐心的秋雨。窗外的电线上凝结着一排整齐晶莹的珠，一只麻雀慌慌张张地飞来，站在电线上，看见千，吓了一，又慌慌张张飞走了。

松满疑惑地看着眉君，不动它？让它留在里面？

我带了三个塑料袋，眉君说，我说到到，我要把那东西送到萧家去，我让他们追着我妈打！我让他们用擀面杖打人！这人，举报他们有用。为什么要去举报？早知这样，不如让小孟带几个朋友，把他家的空调砸个稀烂！

医生不让你说话。松满说，自己刚醒来就去别人的闲事。我得去叫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