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踩着雪向村西跑去。积雪在脚下吱吱地响。“财神”还在唱着，他的嗓已经哑了，听来更加凄凉：

“没有，光听‘财神’穷唱，忘了。”母亲对我说“去把饽饽收回回来吧。”

“跪下！”母亲严厉地说。

屈辱之心使我扭跑回家去，在老人们的叹息声中久久不能人睡…

“财神”一路唱着向前走了，我端着空碗回家过年。“财神”没有往我家的饭碗里放元宝，大概连买纸元宝的钱都没有了吧！

“爹，您歇着吧，让我和斗去…”母亲拉住了爷爷。

金银往家爬；

快把饺往外送，

我跪在“财神”面前，泪夺眶而。

我起跑到院里，惊得目瞪呆，我使劲地着睛，又扯了一下耳朵，很痛，不是在梦！五个饽饽两个在上三个在下，摆在方凳上呈宝塔状…

“这个杂，也是可怜…你们去看看吧，有就有，没有就拉倒，到底是乡亲，抬不见低见。”爷爷说。

大侄儿，别发愣，

“你儿有了钱，你也就有了。”说。

我们一家四围着灯坐着。开始唠叨起来，一会儿嫌母亲办事不牢靠，一会儿骂自己老糊涂，她面灰白，两行泪了下来。已是后半夜了，村里静极了。一阵凄凉的声音在村西响起来“财神”在行着最后的工作，他在这一夜里，要把他的祝福送至全村。就在这祝福声中，我家丢失了五个饽饽。

快抢，快抢，

过年的真正意义是吃饺。饺是母亲和数着个儿包的，一个个小巧玲珑，像致的艺术品。饺里包着四个铜钱，说，谁吃着谁来年有钱。我吃了两个，爷爷各吃了一个。

“财神，你别嫌少…”我很惭愧地说。他为我们家行了这样好的祝福，只换来六个饺，我到很对不起他。

“会有的，会有的，今年的年过得好，天地里供了饽饽。”——忽然想起来了，问：“金斗他娘，饽饽收回来了吗？”

饽饽上不了天，饽饽人不了地，村里人都在过年，就你“财神”到我家门去过。我信爷爷的判断是准确的。我把瓦罐放在雪地上，又扑到“财神”上，搜遍了他的全。“财神”一动也不动，任我搜查。

爷爷找纸灯笼，把油灯放去。我擎着灯笼满院里找，灯笼照着积雪，凌的脚印，沉默的老杏树，堡垒似的小草垛…

瓦罐里只有几十个冻得梆梆的饺，没有饽饽。

金银满了瓮。

我来到院里，伸手往凳上一摸，心一下缩起来。再一看，凳上还是空空的。“饽饽没了！”我叫起来。爷爷和母亲跑来，跟我一起满院里摸。“找到了吗？”下不了炕，脸贴在窗上焦急地问。

“是大嫂，你们这是啥？给我几个饺后悔了？大侄，你从罐里拿吧，给了我几个拿回几个吧。”

金银往家淌。

“不！”我说。

“大田，对不住你，俺孤儿寡妇的，东西也不容易，才…金斗，跪下，给你大叔磕。”

我恍然大悟“财神爷”要吃的了。急忙跑屋里，端起了母亲早就准备好了的饭碗。我看碗里只有四个饺，就祈求地看着母亲的脸，嗫嚅着：“娘，再给他加两个吧！…”母亲叹了一气，又用笊篱捞了两个饺放到碗里。我端着碗走到胡同里“财神”急步迎上来，抓起饺就往嘴里。

快送，快送，

母亲笑着说：“看来我是个穷神。”

天亮的时候我了一个梦，梦见那五个饽饽没有丢，三个在下，两个在上，呈宝塔状摆在方凳上。

“谁？谁？土匪！动了抢了，我咧着嗓嚎了一夜，才要了这么几个饺，手冻木了，脚冻烂了…”“财神”叫着来抢瓦罐。

“娘。咱家要是真像财神爷说的有一麻袋钱就好了。那样，你不用去喂，不用摸黑纺线，爷爷也不用去割草了。”

我冷得发抖，心中却充满怒火。“财神”你真毒辣，你真贪婪，你真可恶…我像只小狼一样扑到他边，伸手夺过了他拎着的瓦罐。

“不少，不少。大侄，快快回家过年，明年考中状元。”

“不好是被‘财神’这个杂偷去了。”爷爷把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沉着脸站起来。

“起来，大侄，快起来，你折死我了…‘财神”伸手拉起我。

“我没偷，我没偷…”“财神”喃喃地说着。

“哪里还用一麻袋。”母亲苦笑着说。

快拿，快拿，

这件事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多年，我由一个小青年变成一个中年人了。去年，我被任命为市人民法院副院长后，曾回过一次老家，在村上碰到“财神”他还那个样，没显老。

“大田，你别吵吵，是我。”母亲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