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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葵林故事下(2/7)

然后,也许是Z的叔叔也许是别人,回答:不不,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于她贪生怕死,问题在于,她的叛变殃及了别人。

像我当年那样?

从北方老家传来过消息,说:有一回过年,她忽发奇想,要为自己的家门上也写一副联,但她提起笔,发现她已经几十年不写字几乎把所有字都忘了。她攥着笔,写不字,泪如泉涌,几十年中人们第一次听见她哭,听见她的小屋里响起哭声,听见她哭了很久。此后她开始写字,在纸上,纸很贵就在地上,在地上不如在葵的叶上。有人见过葵叶上她的字,有人把那些有字的葵叶摘下来拼在一起,拼了一句话——“我罪孽重,但从未怀疑当初的信仰。”

别人?谁?她的母亲和她的妹妹?

从北方老家传来过消息:她一天到晚只是活,很少说话。所有的农活她都得好,像男人一样得无可挑剔。她养、养猪、纺线、织布…自其力,所有的家务她都得好,比所有的女人都得好。她从没生过病,这是她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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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的叔叔没有回答。或者别的什么人,没有回答。

对,像你当年那样。你把她领了那信仰,然后你跑了,让她独自去面对敌人给她的两选择。

但是回答已经有了,回答已经存在了几十年甚或几千年:殃及了同志她就是叛徒就应该受到惩罚,而殃及了那两个无辜的人——就像你当年那样——她说不定还可以成为英雄还可以享受着光荣。

从北方老家传来过消息:文化革命中,和几十年所有的运动中,不是批判什么或者斗争谁,她都站在台上,站在一旁,前挂一块“叛徒”的牌,从始至终低站着,从始至终并不需要她说一句话,但从始至终需要她站在那儿表明罪孽和耻辱。

从北方老家传来过消息:就从那一年,从葵的香风飞扬的日开始,茂密的葵林里常常能够找到有字的葵叶。那个女人,她疯了,她可能是疯了吧?有字的葵叶逐日增长,等到葵籽收获的季节,在你伸手就能摘到的葵叶中,十之一二便有那个疯女人写下的字。老人们以此吓唬孩,孩们便不敢独自到葵林去。幽会的情人们把有字的葵叶揪下来,扯碎,自认晦气。那个女人,她老也老了,又要疯了不成?葵叶上的字,写来写去并不超那十五个。人们把十五个字拼来拼去,似乎也再连不其他更为通顺的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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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的叔叔惊讶地看着四周熟悉的葵林。无边无际的虫鸣使它更加寂静,但每一朵葵都在寂静中奋力开放,每一只蜂儿都在葵的香风里尽情飞舞。

从北方老家传来过消息:她的一儿一女都长大了,都离开了她,各原因,但各原因中都包着一个原因——她是叛徒。她赞成儿女都离开她,希望他们不要再受她的连累,希望他们因而能有他们满意的家——丈夫、妻和儿女。她希望,受惩罚的只是她自己。独自一人,她守着葵林中的那间黄土小屋,寂静的柴门寂静的院落,年复一年,只有葵林四季的变化标明着时光的转,她希望在这孤独的惩罚中赎清她的罪孽。

原来这样。但是敌人只给她两选择,要么殃及她的母亲和妹妹,要么殃及她的同志,她可,应该怎么选择呢?

从北方老家传来过消息:她的丈夫,那个狱卒,已经死了。死得很简单,饥荒的年代,上树打枣时从树上摔了下来,耽搁了,没能救活,死的时候不足四十岁。

作之夜相隔几十年,甚或几千年,叛徒——古往今来,这是多少人的不灭的名字和不灭的孤岛呵。几十年甚或几千年后,有一个老人终于想起要去看看她。我把希望托咐给这个老人,并在写作之夜把这个老人叫作“Z的叔叔”虽然他也并不限于Z的叔叔。

从北方老家传来过消息:对所有的人,她都是赔罪的笑脸,在顽童们面前也是一样。“喂,叛徒!”不谁喊她,她也站住。“嘿,你是不是叛徒?”“你是不是怕死鬼?是不是个自私鬼?是不是个坏?”“说呀,你是不是有罪?”不谁问,不什么时候什么人问,她都站下来,说“是”说“我是”然后在人们的讪笑声中默默走开。她不能去死,她知她不应该去死,活着承受这不尽的歧视和孤独,才是她赎罪的诚心。

Z的叔叔不语,一步一步,走着葵林间的小路。

这很像是一个笑话,但这是一现实:Z的婶婶,或者并不限于Z的婶婶,已经去国外经营私人餐馆了,但葵林里的那个女人永远是抬不起来的叛徒。这很像是一个笑话但这是一现实:一些人放弃了当初的信仰坦然投奔了另一生活,乐不思归,剩一个往日的叛徒在葵林里默默守当初的信仰,年年月月甚或日日夜夜,都在为当年的怯弱而赎罪。

Z的叔叔在葵林里走,走得很慢,影在坎坷的土地上变化着形状。

你为什么跑?你怕什么?怕被敌人抓

不是这样吗?

不。她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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