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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孤单与孤独(9/10)

,在黑夜里写作。从罪恶和“枪林弹雨”眺望自由平安。

眺望乐园。

乐园里阳光明媚。写作却是黑夜。

如果你看我的书,一本名叫作“务虚笔记”的书,你也就走进了写作之夜。你谈论它,指责它,轻蔑它,嘲笑它,唾弃它…你都是在写作之夜,不能逃脱。因为,荒原上那些令你羡慕的美丽动物,它们从不走进这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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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可以设想的、不是团聚而是逃离的床上,诗人不止一次梦见他的恋人回来:也许是从北方风雪之夜的那列火车上,也许是在南方流萤飞舞的夏夜。但是在这样的好梦里,往日的性乱使诗人丢失了性命悠关的语言。

铁轨上隆隆的震响渐渐小下去,消失进漆黑的风雪,这时,车站四周呈现南方静谧的夏夜。雨后一轮清白的月亮,四处虫鸣唧啾,微醺的夜风吹人魂魄,L看见,他的恋人站在小小的月台上向他招手,形单影只。“是你吗?”“是我呀。”魂魄飘离肉体,飘散开,昏昏眩眩又聚拢成诗人L,在芭蕉叶下走,跟随着恋人婷婷的背影。

月光亘古不衰地照耀的,就是她。

芭蕉叶上,透黑晶亮的水滴沿着齐齐楚楚的叶脉滚动。恋人的裙裾飘飘摆摆,动而无声,便在梦里L也觉得若虚若幻。恋人走进南方那座宅院,站下来,观望良久。木结构的老屋高挑飞檐,门开着,窗也开着。恋人走上台阶,步履轻捷,走过回廊,走过廊柱的道道黑影,走进老屋的幽暗。在幽暗的这儿和那儿,都亮起烛光。

是你吗?

恋人转过身,激动地看着L。

是她:冷漠的纺织物沿着热烈的身体慢慢滑落…点点烛光轻轻跳动,在镜子里扩大,照亮她的容颜,照亮她的裸体,照亮她的丰盈、光洁和动荡…

盼望已久,若寻千年。诗人满怀感激,知道是命运之神怜恤了他的思念,使她回来,使她允诺。但是,看着她,诗人千年的渴望竟似无法诉说。

性命悠关的语言丢在了“荒原”

L颤抖着跪倒,手足无措,唯苦苦地看她。任何动作都已司空见惯,任何方式都似在往日的性乱中耗去精华,任何放狼都已平庸,再难找到一种销魂荡魄、卓而不群的语言能够单单给予她了。

写作之夜,我理解诗人的困苦:独特的心愿,必要依靠独特的表达。

(写作之夜,为了给爱的语言找到性的词汇,或者是为了使性的激动回到爱的家园,我常处于同诗人L一样的困境。比如“行房”或“房事”古板腐朽得如同两具僵尸;“性行为”和“性生活”呢,又庸常无奇得尽失激情。怎样描写恋人的身体呢?“臀部”?简直一无生气;“屁股”?又失虔敬。用什么声音去呼唤男人和女人那天赋的花朵呢?想尽了人间已有的词汇,不是过分冷漠,就是流于猥狎“花朵”二字总又嫌雕琢,总又像躲闪。“做爱”原是个好词儿,曾经是,但又已经用滥。)

诗人由衷地发现:上帝留给爱情的语言,已被性乱埋没,都在性乱中耗散了。

赤裸,和放狼,都让他想起“荒原”想起在简陋或豪华的房间里,在肮脏或干净的床上,两匹喘息着的随遇而欢的动物,一个个逃离着心魂的姿势,一次一次无劳牵挂的喊叫。他看着久别的恋人,不知孰真孰假,觉得她的裸体也似空空洞洞一幅临时的幻景。他要走近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姓名,没有历史,是一个任意的别人,而过去的L已经丢在了“荒原”未来的L已经预支给了“荒原”他和她只是:过去和未来之间多余出来的现在,冷漠的人山人海里一次偶然的碰撞,随后仍要在人山人海里隐没,或许在时空里平行,但永不相遇,互相并不存在。

镜子里,烛光照亮着诗人沉垂的花朵。L在梦中无能地成为C。

恋人走来,在镜子里在烛光中,搂住他,像是搂住一个受伤的孩子。“没关系,这没关系,”她轻声说。她温存地偎依在他肩上,吻他,炽热的手抚遍他的全身,触动那沉垂的花朵。但是像C一样,触摸竟不能让他开放。

“不要紧,”她说。

他焦急地看她。

“真的,这没什么。”

他推开她,要她走开。

她走开,从烛光中慢慢走进幽暗,远远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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