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我先生还是去找Z说了这件事，骂了他，Z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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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店的门窗都换成了铝合金的，桌椅摆布得像是一节火车车厢，灯比过去亮得多，墙上贴了纸。常来喝酒的人里Z的继父当属元老，元老渐渐地少下去，少壮的正逐步老起来。戏也还是唱“样板戏”与“帝王将相才佳人”一并成了古董，被怀念。唱戏之外是发牢，什么都还是过去的好，现在的东西里唯不骂电视机，但骂电视里的节目，从新闻到广告，直骂得屏幕上只剩一片“雪”Z的继父仍然受迎，过去人们听他的二胡，现在以同样的情赞赏他的畅骂。

HJ：“是吗，我怎么不知？”

L说：“我想她一定常常恶梦，当然这已经无从证实，O死了，只有Z知，但是Z绝不会说。”

诗人说：“我说过，梦不骗人，梦是承认一切真实的。我记得在第三章，在O的死亡序幕中她是喝了酒的，酒是不顾现世逻辑的，酒是直指人心的，是梦想的化剂。因此她投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是必然的趋向，虽然那可能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不是她的意志所使，而是情的，是酒神的

“那个混，虽说不是我亲生的可是他妈的倒是像我一样坏，也像我一样娶了个好媳妇儿，可是他可不像我这么懂得自个儿的福气，放着好日不过，作——！”

亲’的画吗？对，那才是他要的。他希望母亲永远是那样，他梦里的母亲永远是那样，这我懂，这其实让我动。可是，‘他希望母亲永远是那样’和‘他的母亲必得是那样’，这之间的不同你能明白吧？微妙的但是本的不同！他的不是母亲，他的是他自己！他当然也希望母亲幸福，可主要是，他希望他的母亲不要损害了他的‘贵的形象’。他小时候不是这样，小时候他只恨我爸。可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我看得来，他也嫌弃我妈，他嫌弃我们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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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摇摇：“O什么也没说。我问O，你原谅Z吗？O毫无表示，一动不动坐了有半个钟，然后就走了。”

Z的继父仍然是那家小酒店里的常客，不过不拉二胡了，醉了就骂Z，似乎这比拉二胡要省事，而且过瘾。

酒还是“二锅”好，还是不不慢地喝，酒和骂都要有恰当的停顿，利于品味。下酒的菜呢，仍是生米、松、猪而已，但无论哪样都不如过去，日总是他妈的一天不如一天。这里边似乎隐了这样一心理准备：倘日一天比一天好，就怕死的时候更劳牵挂。

HJ：“可能就是这件事，让O对Z失望透了。就是从这以后，O给我们的信里常常谈起佛教。然后，在她死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再没收到过她的信。”

“这下踏实了吧？老婆走了，一甩手，走个净。我早瞧他没那个福分！多好的媳妇儿呀，家里家外什么事儿不得靠她？瞅着她这几年都累老了。Z那小什么也不，厂里的职位也给没了，几年都不上一天班，谁还侍候他这么个大爷？一个钱都不挣，倒让老婆养活着，他哪儿像个男人？他妈的他雅了，倒让个女人受苦受累供着他，除了画画就是听音乐，酒喝得比我的好，衣裳穿得比我讲究，总这么着什么样的女人受得了哇？我要是让女人养着，我就没脸不让她去上别人的床！你们没瞧呢，一盒磁带十来块，还不都是O挣来的钱买的？可他呢，‘刺儿——’一声，剥下上面的玻璃纸来，说是有多么潇洒，‘刺儿——’一声又剥开一个，说是有一快。他妈了个X快，这又不是脱女人的…”

诗人说：O的这一次情其实早已经完结了，但是她不愿承认，她被Z的某所谓魅力拿住了——你得承认Z的魅力，就像一个君王，一个君王他总是有其魅力的，但那不是情，那儿并没有心的贴近和心与心之间的自由。说O不愿承认，不如说她无能承认。可是，她是一个人，一个真确无比的人，一个受到寒冷和孤独的人，像所有的人一样，她本能地渴望着温的依靠，她的心和肌肤都需要一个温而实在的怀抱。

HJ要找别太听他爸爸的话。“他又醉了。不过他现在老了，倒是总说起对不起我妈的话，一喝醉了就这么说，O死后他更是说得多，说我们家的女人都是好女人，我们家的男人没一个像男人。”

L说：“关于O的死因，绝不要全听F的，这个医生中了哲学的，满脑形而上。和死都不是那么形而上的，都是再情化不过的事情，再有血有不过的东西，再真实、不过的受和境。生，其实是非常有力量的。只要还有情，我是说的情，你就不会去死。博可能是我们的理想，它的可望而不可即有时候会让我们觉得活得荒唐，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一块让我们到亲近和坦诚的地方，我们就不会去死。你会为一个形而上的推理去死吗？你可能会因此想到死，但你不可能因此就去死。想死和去死之间，其实遥远得很哪。”

HJ：“别难为他，一言不发在他已经是极限了，他就是哭也绝不会让别人看见。这辈我就骂过他这一回，从来都是他骂我。”

“我死都对不起Z他妈，这我明白。可她那个混儿，什么样的女人能跟他过得下去？我不过是喝喝酒，他呢？整天什么也不光是画他那些神仙也看不懂的玩艺，看得懂的东西他就会画光的女人，真人似的那么大一丝儿不挂，瞅着都冷。黄？他黄！我就纳闷儿扫黄怎么就不扫他？小摊儿上的黄挂历都给扫了，可也邪了——怎么他那些玩艺儿就能挂到术馆去呢？男的女的还都去瞧，要我说还不如逛窑去呢，画得再像也是假的不是？”

“O也原谅他了吗？”我问。

T：“听说他后来给你妈过歉，没有别人的时候，给你妈跪下了。”

城墙早就没了，拆了，城墙的位置现在是环城路，终日漂如。那条小街盼望着拆迁，盼得更加苍老了，所有的房都已残破不堪甚至歪斜倾，拆迁的消息不断，唯其不断，实现的日便总也不来。不过也有好，一座座老房现在都面朝大，装修一下门面便可买卖，于是小品店、小饭馆、小修理、小发廊…纷纷开张。但是买卖不能大，投资不宜太多，真要是拆迁呢？

T：“O不让我跟人说，O哭着要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O说否则Z要恨死她的。当然，妈是原谅他了，妈肯定会原谅他的。”

O，不是因为Z令她过于失望，还是因为所谓“生命的终极意义”让她掉了不解的迷茫，看来F医生的判断都是对的，她的赴死之心由来已久，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但是，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赴死的序幕呢？

“别跟我提Z，提他我就来气！”其实是他自己要提。

诗人L说：是的，O已经不Z了，但她不愿意承认。她不愿意承认她为之付全心血的情不过是自己的虚拟。她不仅是上不愿意承认，她的意识里也拒绝承认，但是在梦里她会承认，在梦里她能看见一切真实。所以在第十九章她看着Z的那幅画时她到无比的寒冷，因为，她孤独的心一无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