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他身边的时候,她会像一个母亲安慰一个孩子那样,轻轻拍拍他的手,微微一笑。
他们都知道这场手术有多大的不确定性,于是,他们就真的把这些日子当作生命最后的相逢,一点一滴都不舍得漏掉。
在等待肝源的日子里,沈捷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了。有时候桑离读着报纸,沈捷就已睡去。每到这个时候,桑离都能感觉到眼角的湿润,只是,不可以哭。
她突然想起电影《20,30,40》里面的张艾嘉。
人到中年,失去婚姻,带着一身的沧桑去老人院里做义工,也是给人读报纸,在自己寂寥的声音里看流年老去…那种孤独、那种绝望、那种无法言说的凄凉,如果不是身在其中,未必能够感受得到。
有时候,桑离也会问沈捷:“你为什么不去美国做手术?”
沈捷会微笑:“你会陪我去吗?”
桑离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
沈捷笑了,他拉过桑离,把她揽进怀里。
他轻轻抱着她说:“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反正手术那天会有医生从国外赶过来。可是我不想像我父亲那样,一旦出了事,还要辛苦自己的骨灰飘洋过海。”
话音未落,桑离已经忍不住自己的眼泪。
沈捷还是笑:“小姑娘,以前,我都没指望你会为我哭。”
桑离瞪他,擦把眼泪,没好气:“以前的日子多了去了,说我没为你哭过,你什么记性啊!”沈捷愣一下,看桑离说得确有其事的样子,真的开始冥思苦想。
而桑离只是趴在他怀里,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玩他的手指,偶尔还抽抽嗒嗒。
这样的亲昵,会让所有人以为,时间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们——别说三年,连三天都未曾有过。
沈捷是真的不记得了。
或许也是没有意识到——桑离第一次为他哭,其实就是那年刚与向宁分手后,在上海。
那时,桑离的心情很糟,叶郁霞看出来了,毫不客气地指责:“桑离,唱歌是件专心的事,作为一个职业歌唱演员,个人的任何情绪都不能带到舞台上。”
桑离受教,很快便敛了心神,努力地、专心致志地唱歌。
然而,每到晚上,站在中悦酒店高耸入云的顶端,在套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夜晚,看着那些灯火,她的心脏都会有刀绞一样的疼。
她会想象:那些灯光后面,会不会有两个相爱的男女,他们在这个时刻吵架,吵完了却又马上和好,他们一起做一餐晚饭,这时有小孩子从外面背着书包走进来…
可是,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本来就没有了奢望这一切的资格。
她不是不感谢沈捷的:他带她来学专业,在学习之余带她游走在中悦的各个应酬场合…当她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华贵美丽的衣裙迎来送往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时间去哀伤。
除了宴会散场后的深夜。
那些寂寞的、安静的夜晚里,她一个人站在夜风徐徐的露台上,想象着:向宁你在做什么呢?你是在到处找我,还是当我是在开玩笑…
她这样想着,想很久很久,想一整夜。
她开始失眠,而且,还越来越严重。
其实,每晚当沈捷送她回房间后,门关上,他离开的刹那,桑离都会不由自主陷入深深的恐惧与悲凉中——许多次她都想拉住沈捷的手,请他留下来。可是,没有勇气,也不甘心。
她无法忘记向宁的吻、向宁的拥抱、向宁的身体、向宁的味道…
而沈捷也干干脆脆地告诉她:他可以等,等到她认为能够从心底里接受这场交易的时候,等到她自己心甘情愿走到他身边来的时候。
于是,她便真的纵容自己等下去。只是,这样纵容的结果,就是她的失眠越来越厉害,渐渐,长期的睡眠不足导致了越来越严重的偏头疼…终于有一天,她倒在叶郁霞家的琴房里。
那天,是沈捷把她抱回中悦。
后来才知道,那天,沈总经理的举动不啻于一枚重磅炸弹,炸得整个中悦八卦不断。甚至连沈捷的父亲秦砺中董事长都专门召见自己的独生儿子,声色俱厉地警告他要谨言慎行…
这些,当时的桑离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睡得并不安稳,醒了很多次,却又不是真正醒过来的那种。每次都迷迷糊糊地想哭,而逢这时就有人坐到她身边搂住她,给她一点水喝,再哄她继续睡过去。
她昏睡了整整两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她睁眼,只见身边坐着沈捷——因为她紧紧搂住他的胳膊,他便只好用剩下的一只胳膊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他使“一指禅”的样子很滑稽,可是,眉眼间却是那么严肃认真。
是第一次,桑离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从最近的距离上,观察这个男人。
她得承认,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并没有觉得他比她大很多。现在近距离安安静静地看起来,发现他其实也是有些小皱纹的,在眼角,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他的唇很薄,听顾小影那种言情专家说这样的人薄情,不过还好,她桑离也不是多么深情的人;他的耳垂不是很大,按老人们的说法应该不是很有福气,可是有福又怎样呢,一辈子的事情谁都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