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挤挤簇簇，争奇斗艳。经过数年的栽培，酴架下的草已有百余。天有海棠、梅、芍药、紫苏和蔷薇；夏天则是芙蓉、蜀葵、石榴；秋天是素馨、木樨、兰蕙和凤仙；冬天有腊梅和仙。普济人多有养仙的习惯，约在冬至前后，于集市上购得一二苞以瓷盆贮，叠以卵石，明窗净几，傲雪而放。唯腊梅最不易得。范成大《梅谱》中说，腊梅本非梅类，以其与梅同时，酷似，香又近，如脾，故有梅名。秀米曾多次嘱咐喜鹊赶集时留心寻访。但年复一年，终无所获。去年冬末的一天，喜鹊去村西的金针地里挖菜，途径皂龙寺，忽闻得一幽香随风浮动。循香而去，终于在寺中倒塌的伽蓝殿瓦砾中斫得几枝，回来在阁楼的瓶里。这束腊梅颜黄，密香。等到掉尽，从桌上移走数日，室内尚有余香。秀米知，皂龙寺的腊梅是一个和尚的，俗名狗蝇。她还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母亲带着她踏雪去寺中剪枝时的情景。当然，她也不会忘记这座现已废弃的寺院一度曾是普济学堂的旧址。不过，秀米想极力忘却的也就是那些事情，就像指甲里扎了一木刺，说不定什么时候抬起手就会钻心的疼痛。秀米和喜鹊每次去长洲赶集，都会在一观前看见一个卖的老。但她们几乎从未看到过有什么人问他买。她们经过观时虽然也偶尔停下来观看，可卖担上都是一些寻常草，无甚别致的品，也从未问过价。终于有一天，老叫住了她们。他说，他家有一株古梅，原是会稽府的旧。他经手之后，也已养了六十年了。他的家离这儿不远，老问她们想不想去看看。秀米看喜鹊，喜鹊看秀米，一时未置可否，但最终还是跟着他去了。他们绕过观，穿过两条狭长的石巷，又过了几座小桥，最后来到了一座净净的院落前。院很大，三面围有竹篱，园中着菜，也有，但大多早已凋零。看得院的主人原是一个有钱人家，但不知何故只落下老汉伶仃一人。老汉带她们穿过园中的小径，来到一个草亭里。果然是一株古梅。虬枝盘曲，凛然苍劲之气，让人一见难忘。此久历风日，地气所钟，枝纠曲万状，苍藓鳞皴，封满盆。又有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偶尔风过，绿丝披拂，惹人怜。那老：“这跟了我一辈，若不是为了几个棺材钱，我是断断舍不得让它去。”秀米看了半日，连再三，只是老索价太贵，只得作罢。两人刚刚走院门，那老又追来叫住了她们，老：“这长洲地方，多鄙俗浮狼之人。懂得品藻木的幽人韵士万无其一，二位既肯造访寒圃，亦是惜之人。这株古梅你们若看得上，就带走吧。钱，你们看着给就行。过去，不知有多少人慕名前来买它，因舍不得它寄人篱下，故而一直没卖。现如今，我已这把年纪了，今天脱下的鞋袜，明天早上就说不定穿不穿了。这古梅有个落脚，我也安心。”说话间不觉坠下泪来。秀米见他这么说，就和喜鹊将衣袋里的钱全都翻了来给他。老梅易手之时，老者抚之再三，抖抖索索，心犹不忍。反复告以翻盆浇之诀，护养培土之术，最后又将两人一直送长洲镇外，这才挥手而别。不料，这株古梅移至普济家中，任凭秀米如何悉心照料，不到两个月，竟恹恹而枯。喜鹊叹：“这原来也通人，怕是舍不得离开主人。”一席话，说得秀米黯然神伤。后来，两人赶集时曾专门去老家探访。却见园林凋敝，门歪斜，院中已空无一人。只有满树的枯豆荚在风中习习作响。问及邻舍，说老已死去多日了。这年夏末，普济现了百年未遇的旱情。村里的老人们说，这一年的雨都在季下完了，从七月开始，天上再也没有落过一滴雨，土地皲裂，河涸。烈日火，赤地千里。连孟婆婆家门长了二百多年的一棵大杏树都枯死了。秀米养在酴架下的那些，因受不了井的寒冽，黄的黄，蔫的蔫，不月余，相继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