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末了，就把我埋了。

我死了，可我不是死于病或说艾滋病。我是死于十年前我爹在丁庄的大采血。买血和卖血。死于他是丁庄、柳庄、黄、李二庄等十庄八村最大的血儿。是个血王。我死的那一天，我爹没有哭，他坐在我边了一烟，就和着我二叔，一人拿了一张锋利的锨，另一人，拿了一把闪着光的大砍刀。两个人立在丁庄中央的十字路上，撕着嗓唤，撕着嗓骂:

只要在庄人面前死掉就行了。

真的走去了。

我叔唤:"有的来啊，别他妈躲在暗下毒药，来看我丁亮不一刀劈了你。"

他要去对我爹说他想让爹磕死掉的话。

一声声地唤，一声声地骂，从午时骂到大天黑，也没见着有人来接我爹的话。接我叔的话。

麻雀样、飞蛾样、蚂蚁样。现在死个人像是死条狗。狗在世上比飞蛾、麻雀贵重得多。八是埋在爷爷屋后墙下的我，刚过十二岁，读了五年书，我就死掉了。吃个蕃茄我就死掉了。在庄捡个蕃茄一吃我就死掉了。毒死了。半年前我们家的被人下药毒死了。又过一个月，我娘喂的猪在庄街上吃了谁扔的一段萝卜死掉了。再过几个月，我在庄上吃了人家一个蕃茄死掉了。那蕃茄是谁放在我下学的路边石上的一个毒蕃茄，我一吃，满肚的就如用剪剪着样，没走几步就倒在了庄街上，待我爹跑着把我抱回家，放在床上我就吐白沫死掉了。

再是十。十是上边让立把庄里的病号都集中起来住，怕病传到没有卖过血的人上。说:"丁老师，当年卖血时，你家老大是血王，今天你就力，面把丁庄的病人都集中到学校去住吧。"听了这样的话，爷爷默了大半天，直到现在心里都还满是说不的味。到现在，一想到我死了，爹是平原上的血王时，爷爷就想让爹在庄里挨家挨磕个，想让他磕完了去死掉，投井、服毒、上吊都可以。

就往我们家里走去了。

然后呢，然后我爷没事了，就会立在我的坟前想，庄里人会不会再给丁家下毒呢？会不会再给他的孙女、我的妹妹英下毒呢？给他剩下的孙、我叔家的小军下毒呢？就想让我爹、我叔到庄里每家每都去给人家磕个，求人家千万再别给丁家下毒了。别让丁家断绝孙了。这想着想着间，二叔也有病了，他就知叔的病其实是报应，是替我爹买血、卖血得了的，就不想着我叔去给丁庄各家磕的事，只想着让我爹去各家磕个的事。

丁庄和树叶样不知去哪了。

也就埋掉了。

还有九。九是爷爷明白了一年、二年后，病会在平原上大爆发。会在丁庄、柳庄、黄、李二庄，和别的千村和百，洪泛滥一样大爆发，黄河决堤样从百庄千村卷过去，那时候，死个人如同死只蚂蚁样，死个人如同落下一片树叶样。灯一灭，人就不在世上了，和树叶飘落一样死掉了。那时候，丁庄人差不多就要死尽了。丁庄就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丁庄人像一棵老树上的叶，先萎后黄，最后哗哗啦啦全都落下来，一阵风后树叶和丁庄样不知哪去了。

爷爷读过书，在学校敲钟，有一语文气，庄里人都叫他丁老师，他就在棺材里又给我放了故事书。故事选。还有几本神话和传说。还有字典和词典。

因为我才十二岁，还不是成年人，依规矩，不能埋祖坟里，爷就抱着我的小，把我埋在了他住的丁庄小学的屋后边，在窄小的白木棺材里，放了课本、作业和写作业的笔。

丁庄是了天大的事，不到八百的人，不足二百人家的小庄，在不到二年的时间里，竟死了四十几人。算下来，在过去的年月间，丁庄每隔十天半月都要死掉一个人，每月大约要死三个人。而且是那死人的季节也才刚来到，到明年，死人会

我爹着锋利的铁锨骂:"看我丁辉有钱没病就红是不是？就嫉妒是不是？我丁辉日你们祖先八辈，你们毒死我家，毒死我家猪，我敢给我孩娃下毒药！"

立就死掉。

一想到让我爹在全庄人面前磕个后去死掉，爷爷惊一下。惊一下，我爷就往庄里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