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的下面放满了瓦罐和粮袋。

我爷就在教室里给所有的病人开了一个会。我爷算老师，这里许多的人尽识不了几个字，可那认字的大多是被我爷替课教过的，算是他的学生呢。这里差不多都是成年人，可谁也没有我爷的年龄大。这里是学校，学校本来就归着我爷。这里的人全都是病人，是有了今天见不着明天的人，只有我爷上没病，我爷还不怕病染到他上，我爷就自自然然成了着他们的人。

说到这，爷在讲台上顿了顿，扭看看外面的大雪天。雪和梨一样大，和梨一样白，转个，又把校院里的一片黑泥脚印白着了。白白茫茫一片了。有一清新的寒气从门外扑来，碰着教室里浑浊浊的病的味，像清浑在一搅着样，有隐约约一丝搅着的响。校院的篮球架那地方，谁家的狗跟着主人走来了。找着主人找来了。它茫然地立在球场边上朝着这儿望，一白，就像一只找不到家的羊。

瞟见几个大人像孩娃样在那台下笑。哧哧的笑。

学生们不再上课了。可学校毕竟有了用。有了人。我爷他就忙起来，老脸上挂了年轻的汗，有些驼着的背似乎也直了。那白的发虽然还着，可却也有些油油的，的亮，而不是那枯的白了。

大家就散散地坐在教室里。丁跃，赵秀芹，丁桩，李三仁，赵德全，还有七七八八的丁庄人，几十个人，站着或坐着，把教室挤满了，挤了，使每个病人的脸上都有些因挤在一块就轻松了的笑。都望着我爷不说话，像学生们在等着上课样。

最为要的，是上边说过吃住到一块，会给补助一些粉和大米。吃些别人的，便会省着自己的，又不需要你有病了还天天去烧饭，何不大伙合在一块吃饭呢。

我爷就站在那用三层砖垒起来的讲台上，望着病人们，像望着学生样，说:"你坐呀。都坐呀。"待那些倚着墙和窗台的人都坐了下来后，他就很有经验地对着大伙儿:"丑话儿说在前，我在学校了一辈，也算半个老师吧，大家都来学校了，到学校就都得听我的。现在，谁不想听我的请你举起手。"

算领导。

我爷把目光从那收回来，看着满教室的丁庄人，看着那一片铁青带黑的脸，他说:"谁还有意见？没意见了就开始烧饭吧，今天是第一顿饭，不谁烧都要烧好些。锅

我爷就在学校忙碌着，说把这个放这里，把那个搬到那里去。就把学校最有用的东西如黑板、粉笔和学生们留在教室的作业和课本，齐码码着锁了一间屋里。把一些新的课桌椅也锁了屋里。

把二年级教室里的桌摆到一边去，将凳摆在教室正中央，这也就是病人的会场了。就在这会场上，不太会烧饭的病人他就说:"人都快死了，还自己烧饭吃，不如大家合到一块吃着就算了。"就都算了一笔账，每家的病人都自己立灶烧饭吃，又费柴禾又费粮，要各家病人人兑粮，那就又省柴禾又节粮。

我爷就瞟着台下的人。

我爷说:"没人举手就都得听我的。我说，一、上边的补助粮没有下来前，得先把各家的粮收缴到一块，有丁跃来当会计，把带来的粮、细粮分别记上账，你带多了下月少缴，带得少了下月多缴。二、学校里吃不掏钱，用电是每月都要缴费的，大家不能到了半夜不睡觉，谁都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省着电；三、烧饭是女人的事，活是男人的事。女人们烧饭有秀芹，病轻的多些，病重的少些，你们可以一一天烧，也可以一三天烧。四、我已经年过了六十岁，你们也都到了看见今天摸不住明天了，咱们话都往明里说，我们下世了别人还要过日，孩娃们今后还要来这学校读着书，从今天你们住到学校里，就不要有事没事都往家里跑，碰破，滴血，和你媳妇、孩娃亲一下嘴，说不定就把病传给了你们家里人。可你们住到学校里，也要着这学校的桌、椅和窗。别以为不是自己家里的，就使着用着不惜。五、住到学校里，不光是怕把病传染给别人，还得让大伙有一天就快活活着过一天，所以大家除了下下棋，看电视，你们想啥儿就都说。想吃啥儿也都说。能啥儿就都啥儿，想吃啥儿就都吃啥儿。来这儿吃住就是一句话——有了病啦，天塌下来也要最后过上几天好日。"

住到二楼的教室里，女人住到一楼的教室里。有的从家里拉来了床，有的从哪儿来了几块板，还有的，把课桌一合并，就成床铺了。楼房里的龙，总是不停歇地着。院里有了样的说话声。龙边上的两间屋，原是学校的空仓库，堆了几张坏桌、断椅，现在那里就成病人们烧饭的灶房了。你家在门架了锅，他家在窗下支了面案，那屋里一转就挤得没地方下脚落鞋了。

院里的白雪被踩了一片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