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说说我家吧。

说说我爹吧。

说说我爷zuo下的关于我爹、我家的那个梦。chang有十里二十里的梦。爹是决计要把我家搬离丁庄的。丁庄已经荒凉了。荒极了。人味衰落了。病的人，大都到了庄外的小学里。没去的，也都整日地守在自家里。庄街上冷清得难得见着一个人的动，难得听到人的说话声。不知从了哪天起，谁家死了人，也都不再贴着白色门联了。死个人，家常的事，懒得再贴了，也用不着惊天动地地去办那安葬的事。用不着亲戚朋友们来奔丧。人死就和灯灭一模样。和秋天到了树叶飘落一模样。庄子里，总是寂寞着静。寂默着坟地里的静。新街上，已经有了几家搬到了沩县县城里，有一家搬到东京市里去。

呼哗哗地搬走了。

留下那村落和那盖了新瓦屋的院落不要了。

人走屋空了。

丁庄荒冷了。人味寡淡了。

自打我爹经了我爷要掐死他的事，他就决计要离开丁庄去。算了一笔账，真要搬到沩县或者东京去，家里的钱还差着一大笔。钱不够，爹就彻夜睡不着觉。这一夜，他在床上gun了一夜后，天刚亮就从屋里走出来，在院里站一站，又从家里到了庄子里。穿过庄子站在庄口上，看见早晨从平原东边卷过来，有一gu起早熬着中药的苦味跟了来。爹就立在庄西的一块空地上，闻着那药味，知dao是学校里的病人们一早起床熬药了。可在他把目光搁在那熬药升起的烟上时，爹的心里动了一下子。

砰地动一下，如谁用手在他的心里拨了一下子。

盯着学校上空那nong1nong1淡淡的烟，时金时银的烟，我爹冷丁儿想起来，庄里死了那么多的人，还又有那么多的热病病人都在等着死，上边是该给庄人说些啥儿的。是该给庄人们zuo些啥儿事情的。

哪有不说不zuo、不guan不看的上边啊。

爹生来就是要zuo成大事的人。

爹是为了zuo成大事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才到丁庄zuo了我爷的儿子和我的爹。起原先，爹在丁庄不光要主guan丁庄和丁庄方圆几十里的人的血，人的命。到以后，爹还要guan着这些人死后的棺材和坟墓。爹没有想到他活着要主guan那么多的事，他只是想着试一试。到沩县政府里试一试，料不到这一试也就试成了，像顺手一开门，日光就照进了屋子样。爹到了沩县县城去。

爹在已经繁华无比的县城找到了高县chang。高县chang正是当年教育局的高局chang，现在是了高副县chang了。是了县上热病委员会的负责人，他和我爹说了很多话，商量了很多事。

高县chang说――

丁庄已经死了几十个人，你咋不早些来找我？你丁辉不知dao我高副县chang对丁庄有感情，你爹丁老师还不知dao我对丁庄有感情？

爹就扭tou望着高副县chang的脸。

高县chang说――

凡是染上热病的，每死一个人，县上要照顾给一口棺材你们丁庄不知dao？没人把这文件的jing1神传达到丁庄吗？

高县chang和我爹坐着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高县chang说――

以前死过的就算了，以后凡有热病快死的，只要手续全，报上来政府都会照顾给一口黑棺材。

我爹望着高县chang的脸。

高县chang说――

回去吧，我想吃你们丁庄zhong的荆芥了，下次来你给我捎些nen荆芥。

我爷知dao自己是zuo梦，看到的都是梦里的事，本不想往下去看的，可那梦境奇特了，少见了，就由不得他不朝那个大院里边走。

大院里边是个棺材厂。

棺材加工厂。不知dao这是在哪里。爷在梦里知dao这是在梦里，却不知dao这梦到的地方在哪里。穿过一片平原的野荒后，在黄河古dao上沙丘宽展的平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