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延的状况和死亡率,最后也就试探着问了一句话,你家没有热病吧?
年轻的支书低下了头,有泪挂在了他脸上。
爹就同情地问,有几个?
支书说,我哥死去了,我弟在屋里床上躺着哪,我这几天也跟着发烧了。爹便沉默着,取出手绢来,递过去让支书擦着泪,最后下了决心道,支书,啥也不说了,我就自做主张把这批棺材先运到咱们古河庄,先照顾咱们古河庄的病人们。我爹说,支书啊,为了不让没病的人买走便宜棺,而那些有病的反而得不到棺材用,你得出面替我把好关——这棺材也是僧多粥少哩,上边给百姓只收一个成本价,市场上一口棺材你知道最少要卖五百块,可给咱古河庄我做主只收二百块。至于你们家,爹又想一会,慢条斯理说,你弟已经病到晚期了,我的权力只能是把棺材照顾给你弟后,一口只收成本价的一半一百块。
支书望着爹,眼里重又含了感激的泪。
这样吧,我爹说,上边规定是轻病号暂不照顾棺材的,发病不到三个月也不照顾棺材的,可你说到底是庄里的支书呀,说到底是基层的领导呀,凡是总得有个内外有别吧——待棺材分完了,你就也付一百块钱给自己留一副棺材吧,只要不让村庄里的百姓知道就行了。
支书便进屋一会儿,取出两张一百块钱的票子给我爹,笑着出门敲钟让全庄百姓都到庄子中央集合分买棺材了。
又到了午时候,古河庄和明王庄一样又到处都摆着棺材了。黑漆味在庄街上川流不息地滚动着,木香味在大街小巷上铺天盖地地弥漫着。古河庄有病没病的人,有了棺材就没有死后的忧虑了。二年间已经几乎绝迹的说笑重又回到了村庄里。
爷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过我爹了。他想见我爹,想去我家和我爹说上几句话,可又不知
到了我家见了娘,该和我娘说些啥。一整天,爷都在想着要去我家见我爹的事。
临黄昏,叔来了。叔进了爷的屋,第一句话就是:
"爹,我哥让你去他家吃顿饭,他有话跟你说。"
爷没有犹豫就和叔一道去了我们家。仲春的日光在我们家像文火温暖着。黄爽的光亮照在贴了白磁砖的墙壁上,和爷梦见的明王庄与古河庄的房屋院落一模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家院子南边原来的鸡窝、猪窝不在了,爹和娘在那里种了一片绿荆芥,黑黑的旺,筷子样高,和槐叶一个形儿的荆芥叶,要比槐叶厚,面上没有槐叶光,有细密的粗纹和嫩筋。它们一棵挤一棵,旺了半个院,整个院里都是麻香麻凉的荆芥味。是和薄荷味不差多少的荆芥味。可薄荷味要比荆芥味儿细,荆芥味要比薄荷味儿粗。正是它的味儿粗,高县长就爱吃它的味儿了。
爹和娘就给县长种了这片粗味儿。
叔在前,爷在后,一到院里爷就望着那一大片的旺荆芥。
娘就端了一瓢白面朝着灶房走:"爹,晌午咱吃荆芥捞面条。"
娘和爷像从来没有不合的事。像多少年前她刚嫁到丁家样。还有爹,也和爷像没有过不合的事,两个人在楼屋门口望了望,都微微怔一下,马上爹的脸上有了笑,笑着给爷搬了一把有靠背还有软垫的椅,然后就和我叔三人三角着坐。这反倒让爷有些不好意思了,儿子、儿媳都还和先前一样对他热情着,可自己反倒对他们生了分。爷的脸上便微微有些热,扭头朝着别处看。屋子里,还和先前一个样,白灰墙,正面墙下摆了红条几,两边的墙下一边摆沙发,一边摆了电视机。电视机柜是红色,柜门上起着黄的牡丹花。墙角里有个蜘蛛网,往常娘是见了蛛网就要扫去的,可现在,那个蛛网从墙角扯到冰箱上,大得和扇子一模样。
有蛛网,这家就不像从前了。爷就从那网看出异样了。把目光从那有网的墙角移开来,爷就看见这边门后的墙角捆了几个大板箱,一看也就知道爹要搬家了。
爷把目光搁在那几个木箱上。
"直说吧,"爹便吸了一口烟:"准备准备我就要搬走了。"
爷就盯着爹:
"搬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