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现在，就眼下，那块为人民服务的木牌又不在了饭桌上。它跑到了厨房的灶台上。因为落日之前他是在师chang家的楼后菜地浇着水，侍弄那些青菜、萝卜和正在季节的韭菜棵。去楼后菜地里，回来可以绕dao走前院，也可以从厨房的偏门走捷径。厨房是他工作的中心，他去菜地时总是从厨房的偏门走，所以那木牌就从饭厅跑到了厨房等着他。

从菜地推开厨房的偏门时，他手里拿了一把小青菜，以备明早炒炒给师chang的妻子刘莲吃。她爱吃小青菜，说青菜中有充足的维生素，饭后爱磕几个松籽儿，说松籽里有人ti最需要的植物油。可是他拿着青菜走进厨房时，在他看见为人民服务的牌子出现在灶台上之后，他木呆呆地怔在那儿，手里的小青菜竞慢慢地hua落下来，一棵棵地落在了脚边上。

他预感到了有件事情将要发生。爱情像烈xing炸药正在等着他，像一颗地雷已经埋在了他的脚下边。而问题，并不是出在他预见的那颗地雷上，而是出在他明明知dao脚下的路上有地雷，而又必须从面前的dao上踩着地雷走过去。从shen后的门里望出去，楼后的一片菜地里，有几只晚归的麻雀在飞来飞去，叽喳声欢乐一片，闹得他心里luanluan糟糟，如同堆满了杂物的库房。他不知dao他如何才能绕着地雷走过去，他只知dao明知前面有雷也要走过去。而更为糟糕的，令他痛心疾首、无可饶恕的，是他知dao踩上地雷后便会shen败名裂，粉shen碎骨，而在他的内心shenchu1，在来自骨髓的某一隐秘的不可显lou告人的地方，会不时地产生一zhong鼓励他踩雷的渴念，会产生出一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莽撞和勇气。他为这一丝勇气而担忧，又为这一丝勇气而兴奋。有些害怕，又有些想念，像贼对偷的胆怯和渴望。他就那么木然地立在厨房中间，盯着那为人民服务的木牌，惘然而暗han喜悦的一动不动，而从他脑子里走过的，却都是他休假回家，和他的媳妇独自呆在一起的那些粉红淡淡的私房xing爱的场景和生活。

时间分分秒秒的悄然而过，门外的落日，也从血红转为了一抹淡红，菜地里欢腾的麻雀，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有一只扁担形的蚂蚱，居然经过千山万水，从菜地越过厨房的门槛，tiao到了他的脚边。厨房屋里，满是shi热的菜青气息和黄昏特有闷胀的热汗味dao。还有那只蚂蚱shen上的草腥，半青半白地混在厨房的味dao里，像一gu细水，青青白白地从一片浑浊里liu过去。把目光从那块木牌上移开来，他看见蚂蚱爬行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登上了他落在地上的青菜叶子上。在他正想弯腰去拾起青菜，把蚂蚱弄开时，一扭tou，他冷丁儿看见刘莲站在了通往饭厅的厨房门口儿，shen上仍然穿着那件fei大、凉爽的睡衣，手里拿着一把纸扇，整个人儿，在那睡衣里，就像蜡制的一样僵ying着，僵僵yingying直立着。

吴大旺顺口叫了一声阿姨。

她没有理他，脸上突来的青色，像一瞬间染上去的nong1重的染料。

他说，我刚回来，还没顾上上楼呢。

她说，我知dao你回来半天了，最少在这儿站了有十分钟。然后，她气鼓鼓地拿起那块木牌，在灶台上严重警告地敲一下，猛地转过shen子，旋风般的穿过饭厅，到客厅上了楼去。脚上穿的那时盛行于城市里的上好人家的女人、女儿才穿的ruan塑料拖鞋，像泡桐木板敲在ruan石面上一样。从那空dong响亮的声音里，吴大旺听出了她的生气，宛若冬天时刮在平原上的寒风。他shen上哆嗦一下，惊恐立ma如过电一样传遍了他的全shen。没有二话，他忙不迭儿弯腰拾起地上的青菜，放进水池，匆匆地洗了手上的泥土，跟脚儿到了楼上，立在刘莲卧室的门口，像zuo了错事的孩子，又像来找首chang认错的新兵，半低着tou，把手垂在印有红星和八一字样的白色汗褂前面，轻轻地叫了一声姐。

叫完之后，他震惊自己竟在不自觉中叫了她一声姐，像毫无发现，自己竟干了一件惊世的大事。当发现自己干了大事时，他为自己为不知不觉间爆发出的才能而惊异。

这轻细热nuan的一声姐，推翻了他们之间横亘的chang城山脉，把平原那tou的一粒火zhong拿到了平原这tou的一堆柴边。这时候的吴大旺，还没有想到他的叫声，无异于在那儿久等的一把铁锁，终于等到了开启的钥匙。爱情的门扉将在这时豁然dong开，如同城池的大门，dong开在高举着的欢呼的臂下。

刘莲从凳子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她脸上慢慢显出彤红的光色，照亮了这个窗hu前爬满青藤的楼屋。

吴大旺抬tou瞟她一下，把tou扭到了一边。

她说，你洗没有？

他说，洗啥？

她说，你有一shen汗味。

他看了看自己的汗褂和有一圈白碱的军ku，想起了上次她问自己是不是每天都洗一次澡的话，想起听政委家的公务员说的师chang不洗澡，她就不让他上床的话，便开始为自己竟然把菜地的汗味带到楼上感到不安。他不好意思地盯着自己ku上的汗碱和鞋上的土粒，说我慌慌张张上来了，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