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牙语的人。我真想教你说西班牙语,你一定能学好。我对麦克说这是不可能的,我太老了,我不可能学会西班牙语。麦克说,不要说不可能,永远也不要对生活说不可能。
他这话说得是多么好,不要说不可能,永远也不要对生活说不可能。麦克仿佛让我看见了回到欢乐的路途,麦克仿佛给了我回到欢乐的勇气。我都快忘了我曾经欢乐过,那是我三岁的时候,撅着屁股东倒西歪地往家里那坏了弹簧的沙发上爬的时候,那就是我的欢乐,洁白无瑕的。畅达明澄的欢乐,什么历史也没有的欢乐,什么事件也没有的欢乐。直到大黑我们才返回奥斯汀。就在那天晚上麦克告诉我他爱我,陈在你听见了没有,麦克告诉我他爱我。
陈在说我听见了,麦克说他爱你。你也爱他吗?尹小跳说,我想爱他我很想爱他我很想告诉他我爱他,我…
我…我就是爱他找肯定爱他。问题是…问题是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我想听到你的看法,从前…我的什么事情你都知道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尹小跳有点儿语无伦次,因为她这番话说得并不真诚。
这不是她要告诉陈在的“最重要的话”她却无论如何没办法把话题引到那“最重要的话”上去了。她弄不清为什么她要滔滔不绝地讲奥斯汀,为什么她越爱陈在就越夸麦克。这也是一种胆怯吧,虚伪加胆怯。她虚伪着胆怯着又说了一遍:我想告诉他我爱他我肯定爱他…她觉得她心疼得都要哭出来了。
陈在放慢车速把车停在路边,他摇下车窗玻璃就像是为了透透新鲜空气。他说小跳,如果你真爱他别的就都是次要的,比如年龄什么的。尹小跳说这就是你的看法?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陈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是这么想的。尹小跳忽然变了脸——即使在黑暗中陈在也知道她变了脸、她沉着脸,既恼恨自己,又恼恨陈在。她沉着脸说,你再对我说一遍你的看法。陈在扭脸望着车窗外的黑暗说,如果你真爱他别的就都是次要的。尹小跳逼问他说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陈在说我是这么想的。尹小跳说你胡说八道,你从来都是对我胡说八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你觉得你应该这么说。你是一个虚伪透顶的人,你从来就是一个虚伪透顶的人。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废话。我讨厌你,我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计厌你…你、你!现在我该走了再见!
尹小跳一步跨出车来,使劲摔上车门就往黑暗里走。她走得又急又快,说不出是目标坚定还是走投无路,因为目标坚定的人和走投无路的人都可以是她这样走去的。走投无路的人往往更会做出一种走得很急的姿态。那么,她是走投无路了。她走投无路地走着,心里有点儿明白自己这是在欺负陈在,却又觉得陈在也在欺负她。为什么她就是不能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听见她想要听见的话?为什么她要错过当年和陈在的一个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她不能让陈在彻底地明白她!她走投无路地走着,任陈在开车追上来叫她喊她。他说你别乱走了好不好,快回到车上来。她就走得更快些,并大声回应他说你才乱走呢你少理我!
她一往直前地走着,他就一往直前地开着慢车跟着她。
她在黑暗中想起了奥斯汀第6街的深夜,现在她才想明白,当她和麦克手拉着手望着桥下幽暗的科罗拉多河的时候,她的灵魂正渴望着和陈在能有这样的一个深夜。现在她和他有了一个深夜,可这是一个多么倒霉的乱七八糟的深夜啊。她走投无路地走着,内心漆黑一片。她有点儿厌恶自己,因为所有的事情好像都让她自己给闹乱了。逝去的仿佛已经永远地逝去,陈在早已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另一个女人,她叫什么来着?噢,万美辰。万美辰,万美辰,多好听的名字,比尹小跳这个名字好听得多。尹小跳有什么资格要求陈在对她和麦克的事情表态?陈在有什么义务一定要对此表态?万美辰,万美辰,万美辰…他是万美辰的丈夫,他们是十年的夫妻,他却不是尹小跳的什么人,从前不是,今后也永远不会是;如果她非要他是不可,那她就是在自作多情。对了,自作多情。她被自己这自作多情的结论弄得更加羞愤难当,她必须立刻从陈在身边和陈在车边走开,她“忽”地从便道上下来,跑向马路中间打算截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