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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10)

“那…您一定有什么事儿。要不先去办公室?”老师傅说。

“不找谁。”司猗纹说。

苏眉还是带着漠然离开了响勺胡同,什么也不能把她纳婆婆的生活,她也无法把自己纳婆婆的生活,尽她穿了那条剪裁合的黑裙,她看见了该看的一切听见了该听的一切。年轻人都懂“不穿白不穿”“不看白不看”这个理。

“眉眉没吃了饭再走啊?”罗大妈说。

或许司猗纹看了苏眉此刻的心情,还持要领她去参观“勺”那个阔大的宅院。这时苏眉才知那院当年是属于司家的。

司猗纹心情很好,她完成了一桩宿愿。

司猗纹并没有觉这故事有多么凄凉,她率领她的参观,她对自己的回忆,是要证明和弥补在她学蒸窝的夜间里想对眉眉说的话。现在这一切的一切终于都证实了她不是一个只会在夜间偷吃心的人,她也不仅仅卖姨婆的证明。她有过自己辉煌的一切,有过自己那池般的清澈,那睡莲般的纯洁。

司猗纹对罗大妈大谈眉眉的艺术,罗大妈却用了个“吃”来大煞了一下司猗纹的“风景”有必要煞一下,罗大妈想。

“该叫孩吃了饭再走,大老远来看您。”她提醒着司猗纹,走了去。

苏眉不愿意接婆婆的电话,苏眉的事也很多,她在电话里一再拒绝司猗纹的邀请。

罗大妈一句话的分量几乎使司猗纹背过气去,但她还是暗暗责怪了自己那番对弹琴。直到她看见床上那块黑料,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一块黑料也许就是她生活中的一个新领域,她为什么不让它属于画家苏眉呢?此时让料属于苏眉,就像前些年她接待外调者时让那个死去的国民党军官去台湾一样重要。

司猗纹领苏眉理直气壮地往前走。

“不用。”司猗纹不看这师傅,只朝院看。

苏眉放下电话叹着:一个追上来的婆婆,一个穷追不舍的婆婆。她相信响勺胡同不会有她的重要事,她也不愿给婆婆提供一个“追上来”的机会,可她还是去了,就算是路过吧。

苏眉打开裙,穿上。司猗纹心满意足地欣赏起它和她,眯着说:“我这就是尺。”她满意自己的手艺,更满意苏眉对这裙表现的兴趣。

司猗纹一语双关,即:挑不眉眉的材,也挑不司猗纹的手艺。她由穿衣服风度拐到罗家,由罗家又说到北屋,又由北屋说——“跟你说吧眉眉,将来罗家搬去,北屋就是你的。你可以布置一间画室,想图清静就来北京家里作画。也许你还得把房重新设计、改造一下,装地板、开天窗(不知她从哪儿得知画室需要天窗)。你还可以不门在院里举办个人画展把画都挂在廊上。让宝妹给你把门儿,我替你应酬客人。谁会料到世总是变来变去,要不然我怎么能给你腾当画室。”

“那您…”老师傅极其认真。

她们登上太湖石,看了池塘,看了睡莲,看了厅。转过厅又看了书房,卧房,然后是跨院。经过整修的院落比过去还要辉煌,檐下发放着新油漆味儿。最后她们在中的游廊上坐下。司猗纹说你看藤萝还在,那肯定还是老。还说从前那个刁姑娘就是不喜藤萝,看见藤萝就说心里烦。后来刁姑娘开始养米兰,因为她有孤臭,不过米兰也遮不过她的味儿…后来司猗纹就抑制不住地对苏眉讲起她的初恋。“当然,”她说“那不是在这儿,是在南方,可现在他在北京。你知他是谁吗?”然后她显一往情地把他的姓名说给了苏眉,告诉苏眉他就是小思的公公。

司猗纹把那条黑裙亮给苏眉,还在叠得四方四正的裙上系了条红缎带。红使得黑更黑,黑使得红更红。

如果说开始苏眉只把司猗纹的话当笑话听,那么渐渐的她便涌起一朦胧的怀旧心绪。对于“响勺画家”她倒没有多想,她想的是雨后的清晨那满院木家,为了把它们去,她是怎样跟婆婆一起认真地拭家上的泥。在一堆家中她最欣赏的是那张写字台,画室里要是再有了那张写字台…苏眉莫名其妙地受了鼓动。

“合适,合适的。”苏眉说“黑裙最好衣服。”她觉得要肯定就该肯定得,这肯定才更加可信。

57

“眉眉来了,还打听您哪。”司猗纹说“她现在是艺术家,就像当年的徐悲鸿,知吧?国画、西画都画。他比刘海粟小几岁,都在国外留过学。刘海粟那时候还提倡过画模特儿,也就是男女不穿衣服让人画。先前《良友画报》净登。军阀孙传芳不是还涉过?封建。几千年的封建接受不了模特儿。现在好了,眉眉她们的画展上都有‘模特儿’画儿,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什么姿势都有。眉眉也画静卉,画什么像什么,栩栩如生,就跟活的一样。这次的画展结束了,再办,我请您去光临指导。欣赏艺术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苏眉本想再问婆婆什么,并且就要告诉婆婆她就见过她年轻时的情人,现在他歇了看电影,看电影里一个人。但她不愿意再跟司猗纹节外生枝,她暂时隐瞒了这一切。

谁不懂“回来”?老师傅恭敬地把她们让便退回传达室。

苏眉觉得这一切太像故事了,太像故事倒显得有不真实了。虽然人、事俱在可她总觉得这故事又是婆婆编来的,然而这编造里毕竟有几分伤。当她想到人间的故事总是凄凉的居多时,才又觉这故事的几分真实。

传达室一位老师傅来拦住了她们。

“噢,我们是回来看看。”司猗纹在这句话里用了个“回来”这是一暗示,又是一明说。

有时一句话的分量就在于它普通。

“也得看谁穿。”司猗纹来了情绪“样再新,手工再细,有人穿上就不是个样儿。街上那么多人,挑不几个来。”

“我给你了条裙。”司猗纹说“围腰围都没量,也不知合适不合适。”她观察着苏眉对裙的反应。

“您二位找谁?”

苏眉接过来正犹豫着,司猗纹却已让她打开试穿了。

“这星期天没时间,真的。”她告诉对方。

她开始照她对眉眉材的估量剪裁、制裙。虽然她的样式并不现代,但她相信衣服就像人生,万变不离其宗。不就是了瘦瘦了,长了短短了长么。只有不不瘦不长不短才是衣服的永恒。而谈到颜,只有黑、白永远不会过时,永远是颜中的佼佼者。她凭着自己的分寸,用当年为大、二旗赶制的速度把裙赶制来,然后她给眉眉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她先不提裙,她尽可能像长辈对孩说话那样让眉眉空儿回来一趟,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苏眉前立刻现了那个歇了的小老和他欣赏的那质量平平的电影。她悟了他要求“定格”的画面上那个姑娘像谁,像婆婆——像苏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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