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日春光有时好，

春日春光有时坏，

有时不好也不坏。

在端村时，点儿上一个男生写过这么一首诗。杨青觉得那诗既hua稽又真切，止不住常在心里背诵。

如今，写诗的和背诗的都回了平易，杨青依然重复着那首诗。平易市悄悄地接受了他们。

杨青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用"接受"二字来形容这伙人的复归，他们原来就是平易人。现在见了面还要互相打问：哪里接受了谁，或者谁不被哪里接受。直到杨青像平易人那样骑车上了班，才觉出眼前的豁┝痢—春日春光有时好。

那时车lun碾轧在不算平坦的ma路上，不算稠密的旧商店从她眼前缓缓hua过，小胡同里还不时传出对于香油或豆腐的叫卖声。她觉得这才是平易人应该享受到的。就连过十字路口不小心闯了红灯，警察把她叫上便dao罚款训话时，她也能生出几分自豪。假如你不是个平易人呢，假如你还在端村呢？端村没人为了走路罚你的款，端村也没有红灯。

你付给警察五角钱，警察撕给你一张收据。你又开始骑车，店铺又从你眼前hua过——有时不好也不坏。

有时，豁亮也能从你眼前消失。一走进接受了杨青的那家工厂，一走上那间水泥铺成的chaoshi、hua腻的车间地面，她立刻就想起那诗的第二句——春日春光有时坏。

那是一个不算大的造纸厂，在离车间不远的一片空地上，tingting地戳着几个麦秸垛。那旧垛的垛ding也被黄泥压匀，显出柔和的弧线，似一朵朵硕大的蘑菇；新垛的垛ding只蒙一张防雨帆布。那布的四角被绳子拉jin，坠着石tou。

新垛很快就变作了纸浆，变作了纸，总是剩下那几座老垛。垛ding的黄泥慢慢变成了青泥，碎麦秸在檐边参差，不再耀眼，不再像一lun拥dai着它的光环，像疯女人的luan发。

它们诱惑了她，又威慑着她；唤醒过她，又压抑着她。如今，它们仿佛是专门随了她来到这里，又仿佛，她本不曾离开端村。

世界是太小了，小得令人生畏。世上的人原本都出自乡村，有人死守着，有人挪动了，太yang却是一个。

杨青常常在街上看女人：城市女人们那薄得不能再薄的衬衫里，包裹的分明是大芝娘那双feinai。她还常把那些穿牛仔ku的年轻女孩，假定成年轻时的大芝娘。从后看，也有白皙的脖梗、亚麻色的发辫，那便是沈小凤——她生出几分恐惧，xiong脯也忽然沉重起来。

一个太yang下，三个女人都有。连她。她分明地挪动了，也许不过是从一个麦场挪到另一个麦场吧。

冬天，人们把自己裹得很厚。杨青在街上仍然盯了人们看，骑车的人，步行的人。

一日，三个步行的人走出chang途汽车站，往火车站走。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人，那小人扁脑袋，篬耳朵。杨青立刻认出了他们，还认出了那双大pi鞋：牛pi、翻mao、ying底。走在城市的便dao上，城市的声音虽然淹没了它的声音，但那声音一定比在黄土小dao上清晰得多。另一个男人背上斜背一只花土布包袱。包袱很沉，坠得那人脊背向一边倾斜，弓着。

杨青骑车绕到三人面前，jinjin刹住闸，故意不言语，让他们辨认。

老少三人迟疑了好一阵，显得很慌张，以为是他们走错了这个世界的规矩。杨青笑了。

"栓子大爹，小池大哥，你们不认识我了？我是杨青。这是五星吧？"她低tou盯住那个死攥住小池衣角的小人儿。

"可不是杨青！"栓子大爹恍然大悟，一脸的喜出望外。他万没想到在这个人挤人的大地方，还有人能认出他们。

"你们这是…"杨青打量着小池的包袱。

"出趟远门。"栓子大爹说。

小池规规矩矩地把说话的机会让给了栓子大爹，他牵着五星的手只是笑。笑时嘴角两边多了几条皱纹，"括弧"一般。

杨青猜出了他们的去向。端村人不zuo大买卖，不攀大单位、大干bu，通常没什么远门可出。

"是不